颜幼卿笑得肩膀直抖,半晌,唤了一声:“阿哥……”
“嗯?”
“无事。我想着回去可以问问满福嫂,这东西怎么做出来的。”
“阿卿,你瞧我的笑话瞧得挺起劲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罢?等回去再收拾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觉将两条主街逛到头,慢悠悠往回走。街市靠近江南艺专这头,有一家书肆。两人之前路过,进去看了看,嫌书籍沉重,并未购买。这时发觉整个小镇似乎有且仅有此一家书肆,故特地绕回来。
再有一个多月,就是西历新年,书肆门口悬挂着美女月份牌和黄历书。安裕容指指月份牌:“这个买两本,一本挂房里,一本送满福嫂。”
颜幼卿瞧见旗袍开衩到大腿的美女,道:“满福嫂怕不会喜欢,不如送她这个。”
说着拿起一本黄历。
“那就送陈阿公,他一定喜欢。”
安裕容笑嘻嘻说道,果然摘下两本,与颜幼卿挑的黄历搁在一起。
书肆仰赖艺专生存,店内以画册、字帖以及艺术论著居多,也有少数西文原版书。幸好词典是有的,虽不齐全,勉强合用。安裕容帮颜幼卿挑了一本词典,之后两人站在书架前,把一排有限的十余册西文书逐本翻开甄选,最后选定了一本《东方艺术简史》。
“这个文字不深,又有许多熟悉的内容,读起来当不至十分吃力。只是比之小说之类,无甚趣味。”
安裕容道。
颜幼卿接过去,再次打开看了看:“可以的,琴棋书画,幼时也曾了解一点皮毛,并不厌烦。权当增长些见识也好。”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二位想要什么书,可以和书肆老板订购。这家书肆与申城文萃书局有往来,不拘什么海外原版书籍,只要愿意等,几个月也就到了。”
两人回头,说话者是个三十上下的男子,穿西服,戴眼镜,身形高瘦,很有几分儒雅。书肆里客人不多,颜幼卿记得进门时此人便已经在了,翻翻看看,很是专注。因无甚异样,虽感觉他也移步至西文书架,却并未在意。
对方温和一笑:“在下俞蜚声,忝任江南艺专西洋美术教师,幸会。”
安裕容拱手:“多谢兄台指点。在下玉容,这是舍弟玉卿。舍弟有心进修西文,倒不拘用什么书。专程下订单海外订购,未免小题大做,叫兄台见笑了。”
俞蜚声道:“我听玉兄说话,于西洋艺术甚是熟稔,学识渊博,令人佩服。”
“哪里哪里,不过是昔日曾经海外漂泊过几天,知道个一鳞半爪罢了。”
“不知兄台留学是在哪一国?哪一年?”
安裕容半真半假说了。俞蜚声遗憾道:“怪不得我在圣帕瑞思留学期间未能遇见阁下,原来前后差了两年。今日此地相逢,也算是缘分。”
又闲聊几句,俞蜚声十分热心,道是缘分难得,邀两人去近旁茶社小坐。颜幼卿只看安裕容,后者略加思索,欣然同意。
上了一壶龙井,喝罢两轮,俞蜚声道出心中所想:“我在圣帕瑞思求学两年,粗通弗洛林语。奈何西洋大陆通行之盎格鲁语,只习得几句基本问候,实在惭愧。我看玉兄精于盎格鲁语,既是探亲得闲,不知可愿行一善事,为我艺专师生造福?”
“哦,不知是何事?俞兄且说来听听。”
俞蜚声便详加解说一番。原来他新购得一册西洋艺术技法方面的著作,只有盎格鲁语版。同僚中虽有擅长盎格鲁语者,一则人人忙碌,并无闲暇,二则同行相轻,他不愿自曝其短,书虽买回来了,却不得不束之高阁。
“此书面世不过半年,我托朋友想办法,最近才弄回来这么一册。因是专业书籍,受众有限,等待各大书局出版译本,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帮忙翻译。玉兄若是肯帮忙,敝人愿按字数支付酬劳。虽比不得文萃书局译著稿费,一般小报笔资水平还是有的。将来若得机会出版,定然署上玉兄尊姓大名,稿酬自然另算。”
安裕容正琢磨要找事做,闻言但觉瞌睡有人送枕头。三言两语间谈妥,索性由俞蜚声做东,寻一家小馆子吃了个午饭。俞蜚声是熟客,点的招牌特色菜肴,将玉氏兄弟招待得十分满意。安裕容闻见店家自酿黄酒香气,临走不显累赘要了几瓶。因俞蜚声下午还有课,三人不再耽搁,饭罢直奔艺专取书。俞蜚声对这本来之不易的西洋著作爱惜得很,为防遗失损坏,特地寻到林满福的厨子表兄做了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