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驰野脱了大氅,蹚水下去看情况。八大营如今的代职是韩丞的弟弟韩靳,挽了裤腿撩了袍子跟着下来。
“总督,”
韩靳在雨里喊,“下边被掏空了,不敢挖啊”
下边不仅被掏空了,还搁的全是缸,他们谁也没敢说,楼坍塌的时候压破了缸,李建恒要是被压在这下边,那就真救不回来了大周历史上头一个出来偷腥给砸死的皇帝,这话哪个史官敢写没见过这么憋屈的。
“皇上昨夜歇在上边,”
沈泽川卸刀下水,说,“地方不深。”
“怕再塌,”
萧驰野抬身,“叫工部的人来”
岑愈也才赶到,沈泽川一见他,便立刻对海良宜说“阁老,官沟今日必须疏通,这雨不停,水就排不出去。”
“后边还挨着开灵河”
岑愈说,“我适才去看,沿岸的楼全塌了,下边的根基早泡烂了那堤坝上的石砖多久没修葺了晚些水上来,半个阒都都得淹了工部这些年到底干什么吃的潘祥杰,你昏聩这事儿我给你说了多少回了,啊”
潘祥杰“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老头都半白了,号啕大哭“我有什么法子这事儿能怪我吗户部都是堂老爷,这事早八百年就提过了,银子不拨,人手不调,我能怎么办岑寻益,我能怎么办”
他捞着这泔水,哽咽难言,用头磕地,哭喊着,“这得让我们拿命偿啊”
“都是当朝老人,这成什么体统”
海良宜猛地断喝,“皇上生死未卜,如今是火烧眉毛,推诿扯皮也得等到人出来了再说禁军从现下的防守里拨八百人,跟着工部立刻疏通官沟,所有违规侵占的宅子,马上拆户部赶紧稽算库银,把塌了屋子的灾民汇聚到昭罪寺去统一赈济。八大营巡防各大城门,进出必须要有通牒和文书。这是个紧要关头,望诸位齐心协力,稳住局势,不要乱”
海良宜说罢倏地看向沈泽川。
“锦衣卫把守大内,万不要让闲杂人等趁机生事。凡有悖逆者,依照我海仁时的命令,就地斩杀”
大雨中浮动的人心在这一连串杀气腾腾的命令里霎时间定下去,海良宜走了几步,在雨中摘掉了乌纱帽。
“皇上乃天子,”
海良宜脸上雨水滑淌,不容置喙地说,“我大周运延百年,还不到绝的时候。”
李建恒被卡在了断木下边,面朝着下,被浇在脖颈里的凉水冻醒。他觉得呼吸艰难,胸口卡得太紧,肋骨疼得厉害。
李建恒咳嗽着,嘶声喊起来“救、救命”
这声音沙哑无力,在瓢泼大雨里细不可闻。
李建恒挪动着目光,手边的姐儿已经凉透了,花白的肉挤在断壁里,几缕被血淌得红。李建恒颤抖起来,已经认不得这是昨夜拊掌跳舞的美人了。
“救命。”
李建恒垂着脑袋,费力地念着。
“救命。”
下边忽然传来呛水的咳声,奚鸿轩半身被泡在了水里。他仰着半身,正砸在缸上,背部一片血肉模糊。他喘着气,说“皇上,别叫了,听不见。”
李建恒失魂落魄,用手肘推着断木,却毫无作用。他鞋掉了一只,冻得面色苍白,说“肯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那是了,”
奚鸿轩闷声笑起来,“你是天子啊。”
李建恒说“你笑什么”
奚鸿轩砸巴着嘴,吐出点沙土,说“我笑这命你说奇不奇怪,人就像在重复着轮回。”
李建恒抬起眼皮,什么也看不到,他阴沉地说“不是没有轮回”
“皇上的生母乐氏,”
奚鸿轩艰辛地挪动着身体,“就是淹死的嘛。”
哗啦。
污臭的水从脖颈迸溅到别处,李建恒在这细流流淌之中,吞咽着唾液。
淹死的嘛。
李建恒艰难地回忆起来,那浮光掠影一般的童年记忆。他又一次看向那花白的肉,却仿佛看见了他娘。
女人被摁在泔水桶里,手指扒着地面,划得血烂。水溅打在脸上,李建恒看见她花白的脖颈,花白的臂膀。
淹死的嘛。
李建恒泪水上涌,他疯狂地用手遮挡双眼,怨恨地说“住口,你住口”
奚鸿轩安静下去。
李建恒却不想再挨着这肉,他哭起来,口无遮拦地谩骂着,脏话粗鄙,他说“不要提起她,朕是九五之尊,朕”
李建恒粗喘着,他十指间面目狰狞。
“朕的母亲是当今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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