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报应。他想杀了你,想杀了他的兄弟,所以他得到了报应。”
羊皇后的话里没什么仇恨,只是冷冷淡淡的,就像是在陈述一本书上写的文字。
卫玠和嵇绍不可思议的看着羊皇后,想问她直接告诉晋惠帝这些真的好吗?
晋惠帝却并没有卫玠和嵇绍以为中的崩溃,反而很平静的继续问羊皇后:“沙门做了很不好的事情,他不乖,对吗?”
“他不叫不乖,而是坏透了。”
羊皇后容得下广陵王和谢才人母子为了争夺宠爱在后宫里上蹿下跳,却绝对无法容忍他们想要夺去她仅有唯二的亲人——她的丈夫,和她未出世的孩子。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在羊皇后发现广陵王要害死的人其实是晋惠帝时的惊恐,当那杯毒酒下肚时,绝望瞬间就蔓延到了她的周身,至今她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她不敢说她对晋惠帝这就是爱情了,但她可以肯定的说,她最不想失去的就是晋惠帝。
所以,卫玠和嵇绍可以因为广陵王死了,觉得往事已矣,不再提起广陵王生前的糟心事。
但羊皇后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她觉得晋惠帝虽然傻,却并不是接受不了现实的人,没必要让他真的一直活在理想乡里,晋惠帝需要明白他到底要面临怎么样的残酷。他不会应对这份残酷没关系,但至少他不应该被蒙在鼓里,傻乐的以为全天下只有蜜糖和鲜花。
卫玠嵇绍和羊皇后其实都没什么错,他们只是选择了两个不同的教育理念,双管齐下,才是最佳方案。
“沙门恨我吗?”
晋惠帝在消化完了羊皇后的话之后,举一反三出了一个他以前并没有认识到的问题,也许他的儿子不仅不和亲,还很恨他。
这一次,羊皇后却摇了摇头,她握住晋惠帝的手说:“一个人怎么会轻易恨自己的父亲呢?除非父亲做了实在是无法原谅的、很过分的事情,才会恨。你还不至于。就像是你也会很难恨沙门一样,纵使他再叛逆,你只会觉得伤心难过,却不会恨他。不是吗?”
“那沙门为什么想要杀我呢?”
“因为他想得到你的皇位。而你身为父亲,却从未教过他,做人不能贪心,不要妄图去得到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我的错,对吗?”
晋惠帝不一定理解了羊皇后的所有话,但他却记得小时候晋武帝一点点耐心的教会了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大概就是父亲的责任。他也是个父亲,可他却忘了去教过他的儿子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是的,这是你的错。”
羊皇后直言不讳,“但是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错了,也不知道悔改。如果你不想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就要更加努力,好吗?我会帮你的。”
好一会儿之后,晋惠帝在卫玠和嵇绍惊讶的目光中,坚定的点了点。
羊皇后重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她将晋惠帝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那里有一个被他这对粗心父母忽视了许久的小生命正在顽强的活着。
卫玠和嵇绍用最轻的声音,慢慢退出了大殿,顺便在心中反思,他们之前确实是错了,不管晋惠帝是不是傻了,他都有知情权,唯有真的把晋惠帝当做一个傻子哄的时候,他才会越来越傻。教育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教育帝王是更深的学问,他们还有的学。
在快要退出去的最后一刻,卫玠和嵇绍同时听到羊皇后对晋惠帝说:“恶有恶报,说的就是广陵王想杀了你,但是他却被赵王杀了。”
“叔祖也坏透了。”
晋惠帝磕磕绊绊的尝试着表达自己的内心,他很生气,很愤怒,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茫然无措,“他也该受到报应。”
“对!”
羊皇后的声音铿锵有力。
广陵王错了没错,但却不代表着杀了广陵王的人就没错了。羊皇后很高兴广陵王死了,却也还是觉得应该替广陵王报仇。
晋惠帝心中莫名的有了一种舒畅感。他不明白那叫发泄,但他会觉得终于松了一口气。
卫玠与嵇绍彻底走出去之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个皇后真的挺好的。
卫玠和嵇绍在丹墀前分道扬镳,嵇绍要去帮卫老爷子,而卫玠要去见另外一个在这次事件里失去了亲朋的阳平公主。
阳平公主可比懵懂的晋惠帝难安慰多了。
是的,哪怕阳平公主很帅气的、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的驸马,但卫玠却觉得她当时的内心并不比任何人好受。
无论是驸马的背叛,但是她不得不杀了驸马,都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阳平公主被卫玠找到时,正在御花园内的一处草地上,衣服没换,剑没擦,就那么幕天席地的吞云吐雾着。她落寞的坐在夜空下,连露水沾湿了她华贵的天蚕丝礼服也全不在意。她抬头看着天空,双眼失神,不知道是在追忆往昔,还只是单纯的放空大脑。
见卫玠来了,阳平公主就自发的说了起来,不管卫玠想不想听,又或者听不听的懂。
“我第一次见他时,穿的就是这身衣服。所以想着,最后送他走的时候,就也穿这身吧,有始有终嘛。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身礼服,太零碎,太麻烦,想裹角黍(粽子)似的,一层又一层,行动不便不说,还不能敞开了肚子吃很多东西。昂贵的装饰太多,玉石、金线,这些穿在身上的感觉可一点都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