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肃宗的恩宠,张志和的仕途原本大有可为。可惜不久,张志和因事被人参奏,降官为南浦尉。如果他是一个有心在官场谋斗的人,小小的一次降级充其量只是一阵斜风细雨。皇帝对他眷顾仍在,果然时隔不久他就恩准量移。量移可看作赦归的前奏。将贬谪的官员转移一个较高的官职,或转移到一个离京城较近的地方。可见肃宗对还是他有心回护,原先只是迫于情势作出的处置。出乎意料的,张志和竟不愿赴任,托言亲丧需守孝,从此辞官不再涉政。正文11-1渔歌子-近来浮世狭,何似钓船中(2)许多因隐逸而称名的名士,半是天性疏淡,半是现实失意所致,两下里因缘交错,便蹉跎了,不得已才终老一隅。无论是屈原,还是陶渊明,我想,如果真有他们心许的明主前来相邀,给予重用,他们多半还是会走出隐居的茅舍,重新兴致勃勃投奔庙堂的。但是张志和不。他也真是个奇人,当下就能撇开干系,真就不再眷恋名利场,逃开官场的血海生天。名利相牵,恰似三月春风扰人,繁花开而不绝。他能不恋春光当机立断,乃是有大觉悟的人。隐,就真的隐了,两下里放手,不再牵缠不清。许是他心太清明,借由一件事就看穿了宦海颠沛盛衰无常的规律。谁能躲得过呢?经营仕途成功的都是聪明人,朝堂上错综复杂的关系,似波涛摆荡,一时就波涛汹涌。人是浮花浪蕊不能自主。不是单凭君王宠信就可以安然终老。如果要耗费心力去搏一个荣贵,又得不偿失。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画像已泛黄,光辉事迹遥远如上古神话。这已不是一个凭一己之能就能平定天下富贵遂安的年代。许是他所要尝试的事情已经完成。他比一般人更轻易地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是以更能心无恋意地放下。是昙花一现的亮眼也罢,他要在世俗道路上获得的认可已经达到,无需奉献毕生的精力才华为之献祭。纵你有豪宅美眷,出入车舆,仆从如云,万人恭奉景仰,奈何命悬刀剑之下,身在火炉之中炙烤。事事提心吊胆,时时精于算计。这样的生活,有人趋之若鹜,耗尽一生光阴万死不辞,实在非他所愿。清醒和亲近,让他了解肃宗的处境,也让他更果断地处理这段投契的君臣关系。端坐龙庭的皇帝尚且要受制于人,何况为人臣下。官场从来都不是太平之地,受人挤对倾轧是常事,为了自保都必须出手伤人。做忠良,难行事;做佞臣,违本心。贪图一时的荣宠,自以为建下不世之功业,可以名留青史,到头仍是一场空,徒惹无尽悲凉。他志不在此,更愿意及时抽身。带着对他的尊重和好感,回归自在天地,为自己的人生找一个安放之所。以清淡的理性来维系这段来之不易的好感,免却了日后血腥峥嵘。隔着千山万水,红尘里的烟柳画桥,遥看朝堂上的他,日日殚精竭虑。山河破碎内忧外患的惨淡光景,却要勉力维持太平景象,于虎视眈眈的权臣掣肘之下愁眉不展地支撑着帝王尊严。看着那庙堂的方向,天空的乌云一点点遮蔽过来,心里的热望一点点冷下去。盛世不再,竹笠蓑衣也挡不住这秋江冷雨的侵蚀。高蟾有首诗,我觉得恰好说着了张志和的心思:野水千年钓,闲花一夕空,近来浮世狭,何似钓船中。正文11-2沧浪有钓叟,吾与尔同归(1)11-2沧浪有钓叟,吾与尔同归逍遥与风流他是一个习惯隐身的男人,兴尽而返扁舟垂纶,于波涛万顷中寻觅本心。山河动荡,最是这样的时节,渔樵唱晚皆有远意。渔人的枯燥劳碌被他净化成了诗意。他更愿意以知交的身份远离,为他祝福。就让清风缕缕,流云淡淡为他捎去惦念。三江五湖之外,有这么一个人,昔日为臣下,今朝为故人。无论身在何处,仍怜他为天下第一苦命人。只是原谅他不能追随,为他鞠躬尽瘁,以身命相陪。世上有诸葛孔明这一类劳心劳力的入世知己,也必有张志和这样不耽于红尘的世外高人。张志和入仕和归隐都在肃宗代宗两朝,应该是中唐最早的诗人之一。就像这《渔歌子》所歌咏的生活:&ldo;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rdo;风也不大,雨也不腻,脱去了冠冕朝服,穿上清香轻便的蓑衣。可以知道,他的理想是寄情山水归于自然。兴之所至便乘船访友,寻得知己谈诗论道,酒酣时吹笛击鼓,乘兴挥毫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