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梣默然坐在主位上,已经记不起第几次被路大官人拿来当成与人炫耀的资本,对他那招摇的醉态本能得生出一阵反感恶心。而此时耳边响起的一道如涓流细水般生动的曲音,就格外撩动她的心弦,让她从这短暂的不适中抽离出来。
等敬酒的一拨人散去,她的目光终于再无阻碍得穿过光影交错的庭院,落在声音的源头,那舞场中央专心弹琴的女子身上。随即,眸中就是一片耐人寻味的静海般的深沉。
她依然蒙着面纱企图遮住自己的倾城颜色,拨弄琴弦就像拨弄她心爱的花枝,专心致志,旁若无人,似乎将自己从这个喧嚣中隐遁。只可惜她的名声太响,只略微提了下名字,便在满堂宾客几乎哗然的唏嘘声里,获得了所有人的注目礼。
她指上跳动的琴弦似乎有种穿肠的魔力,每一次被按到极致再松开来,都能在宾客耳边激荡起回味无穷的余音。一曲终了,满座寂寂无声,突然有人带头叫了一声“好”
,底下就响起一片哗啦啦的如潮掌声。
“真不愧是花魁娘子,人美琴更美!”
“是啊,简直是空谷绝响,余音绕梁!”
“听说她一直被包她的人藏着掖着,平常人想听她一曲子就要付出千金,今个咱们算是沾了路大官人的光!”
就在这如潮的掌议声中,当晚的主角路大官人满面春风的站了起来,两只巴掌拍得比谁都响,当场认领了这份“功绩”
。
“各位,各位,在下跟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呢就是府上聘请的琴师,空谷楼的花魁娘子花卿姑娘。不仅琴艺了得,茶艺更是绝伦哪,哪天各位有兴致了,不妨到府上一叙,喝一杯花魁娘子亲煮的茶,那是回味无穷哪!”
他话音刚落,底下已经有不少同行变色,谁不知道花魁娘子是秦大官人的相好,何时又做了他路大官人的入幕之宾?
殊不知通过这次筹粮,路大官人俨然已经自居江南粮商界的头号人物,自然不再把失势的秦大官人放在眼里。能从那位常年压制他的秦某人手中抢走他的女人,简直比攀上皇太女这棵高枝儿还要大快人心。
皇太女眼角堆积的笑容渐渐干涸,直至生硬。打量着场中那抱着长琴垂眸不语的人,难道这就是她所说的通过弹琴养活自己?
“瞧见了么,秦大官人一失势,这路某人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以为傍上了皇太女就能飞黄腾达了,做梦去吧!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来气!”
“谁说不是呢!这次让他奇货可居攀了高枝儿,以后指不定怎么趾高气扬呢!你说这秦大官人是怎么想的,放着这么好的买卖不做便宜给别人,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嘁,夫人?她算哪门子夫人,就是一个势利眼,瞧秦大官人失了势,转眼向路某人怀送抱,呸,什么花魁娘子才貌双绝,骨子里还不是一个下贱胚!”
宴散之后,皇太女的马车便停在了巷子口,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云栽几乎要气哭了,在她心里花卿姐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求着殿下在这里等花魁娘子出来,想要把话问清楚,顺便向她道个别。不然的话,她今晚是决计睡不着的。
约莫半盏茶后,花卿从门口上了马车,走到巷子口,云种去路中间拦截。一声“花姐姐”
令车夫收了缰,花卿挑开帘,惊讶道:“是你们?”
“花卿姐姐,我们是跟你道别的!”
云栽仰着脸说。
“道别?”
花魁娘子迟疑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有点急的说:“你们先等一下,老袁,你把车靠边停一下,放我下来。”
花卿跳下了马车,走到云栽身边,瞧了眼巷子里的那辆马车,车厢里亮着微弱的灯光,里面应该是有人的。
“你们是要走了吗?”
声音里有点急切。
“嗯,殿下筹粮的差事已经办完了,所以,我们也该启程返京了!”
花卿落寞了一下,“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中午动身。”
云栽眼睛里聚起一汪湖水,哽咽道:“花卿姐姐,以后就见不到你了,你自己要多保重。我们会想你的,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呀!”
“不会的。”
花卿用手背抵了抵鼻子,没想到才几日相处,小丫头竟然对自己如此情深义重了。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样好了,你们要走,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不如今晚上我给你们弹几小曲怎么样?就当是给你们送行了。”
“好呀,好呀,那你跟我一起回行宫吧,你今天弹得曲子太好听了,殿下和我们都没听够呢!”
云栽求之不得,在没经殿下的允许下,擅自就替她做了决定。
花卿回头嘱咐车夫:“老袁,你先回去吧,跟楼里说一声今晚不用等我了,欸,再帮我把琴搬下来!”
“是,姑娘。”
花卿把长琴背在身上,隐隐有些期待地上了巷子里的那辆马车。
李靖梣没想到让小丫头道个别竟然还把人拐带回来了。更糟糕的是,她心中并无半分恼怒,相反,还苟带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欢悦。
花卿小心翼翼地问候:“见过殿下”
,她回以一个还算礼貌、温和的笑容,心里却隐隐对她言语中的生分感到不快,至于为什么不快,她也没有细想。
云种跳上了车头,同样好心情地扬了扬嘴角,驱着马车往行宫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