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终年被危险的瘴气笼着,云气变幻、草木浓丽香艳,云梦泽是最美丽的绿宝石,洞庭湖是没有咸味的明媚渤海……那里还有他的亲人,全然陌生却确然血脉相连——多么奇妙。
“对,长沙,”
红生直直看着伽蓝,“我要往长沙去。”
伽蓝也定定看着红生,点头答应:“好……”
于是他们从邺城继续南下到濮阳郡,往西到达洛阳时,已是烟花三月。东风中红生纤细的身子照临洛水,衣袂飘拂、翩若惊鸿。骆无踪在阳春中踏上河埠,对他毕恭毕敬行礼道:“王爷,别来无恙?”
红生轻轻点头,轻轻问他:“骆觇国,燕国如今怎样?”
骆无踪面有难色,俯首艰涩道:“回王爷,京都龙城……辽东郡王府月初走水,阖府上下,没有活口……”
洛水映着三月的春阳,细细碎碎的光洒在红生苍白的脸上,他竟是笑了。
他回过头对伽蓝笑着吩咐:“伽蓝,替我买些纸笔颜料,我要作画。”
这诡异的要求听得伽蓝一愣,然而红生的笑竟是像极薄的琉璃,让人望而生畏、不得不遵从。
一幅《嵇叔夜赴义图》一挥而就——绘得是嵇康临刑前弹一曲《广陵散》,手挥五弦目送归鸿,极是传神。红生将画交给骆无踪,慎重望着他:“这个你收下,帮我卖到燕国去。”
他要告诉和龙宫中那个人——他活得很好!他不怕,他不怕!
“既是王爷的墨宝,小人岂能白收。”
骆无踪付给红生几粒金豆。
红生低头掂了掂掌中金灿灿的珠子,咧唇一笑:“正好,反正我也需要钱。”
……
再次碰到骆无踪已是在赵晋边境襄城郡的驿站,他快马加鞭要往北方去,正在换马。
红生拽着骆无踪的马辔头,盯着他问:“如何?那画……”
“王爷,”
骆无踪风尘仆仆的行礼,对红生回禀,“都按您交待的办了。您的赴义图被收进宫中……据说燕王看了,只笑笑说:由他去罢,不用追。”
“呵呵呵,呵呵呵……”
红生闻言大笑起来,竟露出连月来最快活的表情,“很好很好,多谢他厚待,多谢他厚待……”
——穷寇莫追,呵呵呵,多谢王兄厚待他,南方鱼米富庶,足够丧家犬过活。
多谢王兄厚待他!
那一刹红生眸中轻空,映着春日的天高云淡,说不尽的清明潋滟——令人不敢逼视,更令骆无踪不敢多留。他匆匆付钱收下红生的画轴,又留给他一支竹哨,告了罪便快马加鞭离开;可半道中他又忍不住回头,恻然将远方驿道上那抹清浅细瘦的身影映在眼里……
藏蓝·巴陵夜雨肆
还是与他继续相处吧。红生抱着膝想:毕竟他是我花钱买下的僮仆,还怕他无法无天到哪里去?何况我有一纸奴券在手,这人若实在讨气不过,随我是卖是送,总是无碍的。
这一想便心下稍安,再看伽蓝也觉得顺眼了许多。红生甚至伸手探了探伽蓝额头——满头的汗,却似乎没那么烫手了……
他掉脸望望舱外,仍是伸手不见五指。黎明前的夜总是这样黑,但天就快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