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铁拐把迈出的一步又退了回来,说话语气突然变得像战地指挥员下达命令一样,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我要杀她,她还能活到现在吗?”
廖叶青从仇医生脸上挪开目光,愣怔、呆呆地看着李铁拐。他不是被他说得话吓着了,他是被他说话的语气吓着了。他这种语气不是让听者判断,而是让听者服从。
李铁拐手脚麻利得把上衣的两个扣子解开,脱掉上衣,裸露出像古罗马斗兽场刚战胜野兽的斗士一样,遍体鳞伤,铮铮铁骨的上身。他左右两腋下肋骨间通缠着旧布单撕扯开的布条,布条绷带外被洇出的血染红一片。左边洇出的血渍已经干了,右边洇出的血渍还殷殷泛红。前胸下方被利器划出的一条一拃多长的口子,已结痂。前胸上方有两处像是战场上子弹留下的旧枪伤疤痕。
李铁拐指着身上的伤痕,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这几天我一直在保护着她,每次遭到袭击都给我留下了记号。当年,我在喜马拉雅山、西山口,跟侵军拼命时也没有这样心惊肉跳、提心吊胆过。他简直就是魔鬼,不知啥时候出来,不知啥时候袭击仇医生,我防不胜防!是该结束了,要不我们俩都得死。”
李铁拐捡起地上的上衣穿着“有人不只是想扒坟,还想要仇医生的命。你赶紧带她下山吧。”
廖叶青如梦魇般惊醒后怔怔地回过神来,服从地说“大爷,那您呢?”
此时的李铁拐像傲然奔赴刑场的革命者一样,大无畏的回答“不用管我。鬼我都不怕,我还怕人?哪有什么鬼啊、神啊的,魑魅魍魉是假,我钟馗是真!”
廖叶青刚刚抱起仇医生,随后又轻轻放下。他直起腰脱下呢子外套,上前就给李铁拐往身上穿,边穿着边说“大爷,您穿上这个,您的伤还在渗血。我去报警。”
李铁拐向后一闪,躲开了廖叶青的上衣,说“榨干了我这身老骨头,也不值你这衣服钱,别糟蹋了。你千万不能去报警,那样死的就不止是一两条人命了。我已经有了完全的对策,放心、万无一失。”
廖叶青没有质疑,没有顾虑,只是信赖和服从地说“大爷,我信您这老兵的。那我就带几个人夜里来保护您。”
李铁拐一挥手臂,斩钉截铁的似有愠怒道“不行,那样我的整个计划就被你毁坏了。”
廖叶青还是服从地说“好吧!大爷,都听您的!”
廖叶青上前抓握李铁拐的手,李铁拐赶紧缩了回来,憨憨地说“不用握了,我的手脏。”
他把缩回的手在裤子上使劲蹭了又蹭。
廖叶青弯腰一把抓过他的手紧紧握在两手间“大爷,什么样的语言,对您的所作所为表达感谢,都是对您老的不敬。晚辈给您鞠躬了。”
廖叶青深深地一躬到底地鞠了三个躬,他的眼里已升腾起了潮润,嗓子眼里已是火辣辣的,嘴里的字符已被唾液浸透得软绵了,离开唇边时已变了调。
李铁拐使劲抽出手,受宠若惊,又尴尬地咧咧嘴,想报以微笑作为回应,可他满脸的皱纹根本看不出笑还是没笑。他孩子般羞赧地扭头看向一边、踧踖不安地说“做这点小事没什么,我这把年纪了,还能为救了无数人的仇医生做点事,值了。仇医生的命重要,还有无数人的命等待她去救呢!我还能为她做点小事,不枉此生了!也了却了我的心……”
他把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自我尴尬的憨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哈哈,趁仇医生还没有醒过来,赶紧带她走吧,等她醒来就不好走了。她不会有啥事的,是刚清醒过来,认出了我,想起了有人多次要加害她的事,加深了刺激,气血不足倒逆所致。过一会就醒过来了。”
廖叶青穿好外套,从衣兜里掏出刚开封的一盒石林烟,连同火机一同硬塞进李铁拐的手里。李铁拐缩手欲要拒绝,手被廖叶青紧紧地攥住。两人都没有语言,只有知己者一样眼神的交流。李铁拐再没有拒绝,他朴实地接受和成全了廖叶青的这份绵薄心意厚的敬意。
此时暮色四合,倦鸟归巢,群山都没能完全阻挡的风,肆无忌惮地更狂虐了些,还变本加厉地夹带着一星半点儿的雨丝,皮鞭一样不羁地抽打着凋敝的万物嶙峋枯体,和裸露的贫瘠土地。大地呜咽、哀嚎遍野,像拉赫曼尼诺夫的钢琴《狂想曲》一样,一频递似一频,一浪高似一浪地激进控诉宣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