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诩生平无负天下,但杨定,他势必只能辜负了‐‐愿以他一人,换战局利势。然则事态发展却永远出人意料之外。慕容冲更始元年,姚苌白雀元年,苻坚建元二十一年,九月,西燕整军十万兵围长安。(注1)注1:西燕为后世称法,当时无论慕容冲还是慕容垂都是自称&ldo;大燕&rdo;,文中有的地方为好理解模糊概念了,前秦后秦同理。姚嵩步上台阶,左右侍者为他推开宫门,一个剃发竖辫的中年汉子正盘膝坐在毯上,右手边贴肉放着把从未离身的弯刀,面目隐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然其粗犷彪悍之气依旧扑面而来,那便是羌族之首,姚嵩之父,叛秦自立,号&ldo;大单于&rdo;的姚苌了。姚嵩一走两年,如今不过归来数日,姚苌见了幼子也是漾起笑来:&ldo;嵩儿来了,过来,坐。&rdo;姚嵩不肯造次,依旧在阶下行足了礼,才挪步姚苌身边,屈膝而坐:&ldo;父王在看什么?&rdo;姚苌呵呵一笑,将手中的三国志推了过去,姚嵩双目微垂,飞快地扫了一眼‐‐正好写至蜀主刘备白帝城之死。&ldo;嵩儿自幼饱读经史,可愿为孤详解此章?&rdo;姚嵩勉强笑道:&ldo;父王取笑儿臣了。谁不知父王熟读三国,无所不知,儿臣哪敢班门弄斧。&rdo;姚苌摸了摸唇上浓密卷曲的胡子:&ldo;关羽败走麦城后为东吴吕蒙所擒杀,其兄刘备为其报仇心切,贸然伐吴,却反在夷陵之战中被陆逊打至几乎全军覆没,最终败死白帝城。&rdo;看着一贯在自己面前乖巧恭顺的儿子,他缓缓加重了语气,&ldo;刘备败就败在太过自大,死了个手下大将便急匆匆地义气用事,嵩儿以为呢?&rdo;姚嵩将头更低了一分:&ldo;父王高见。但此役慕容冲只怕不同于刘备‐‐蜀吴两国本就国力相当,蜀国五虎上将逐一凋零,东吴却出有吕蒙陆逊‐‐反观如今,苻坚强弩之末,空有一座孤城长安,将只窦冲一人,兵马不过五万,还都是残兵饿勇,慕容冲哀兵十万,兵临城下,情势高下立分。&rdo;姚苌慈爱地摸了摸姚嵩的柔顺的长发:&ldo;那依嵩儿的意思,慕容冲那狼崽子给孤下战书,孤只能眼睁睁看他灭了苻坚再束手待死了?&rdo;姚嵩就势俯身:&ldo;儿臣不敢。只是觉得父王可以退军以暂避其锋。&rdo;偷眼见姚苌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便继续道,&ldo;儿臣素知慕容冲励兵秣马筹备良久,此役必下长安,唇亡齿寒,下一步便轮到我们。故趁兵锋未至,肯请父王撤出关中,北上经略并州,以图将来。&rdo;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一刮,他踉跄着跌坐在地,姚苌随即抄起案上一只褐釉瓜棱水盂猛砸过去,姚嵩刚撑起身子,额上便给砸个正着,在清脆的瓷器崩裂声中汨汨地流出血来。&ldo;要孤躲着那个给人暖床的小白脸?!不就是杀了个慕容永吗?就是慕容冲亲来,孤也不惧他!&rdo;姚苌勃然大怒,指着姚嵩破口大骂,&ldo;若非你不得力,屡次失计,孤早就得了长安城,灭了慕容冲!你当日卧底阿房说的多少豪言壮语?如今被赶回来了,还一心帮着那狼崽子,长人志气,灭己威风,真以为孤老糊涂了会对你言听计从!&rdo;姚嵩连伤口都不敢捂,磕头不止,鲜血顺着他的双手淌了一地‐‐他这父王,素来喜怒无常,人情有限,怒地狠了真有可能杀了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儿子。他不想死,至少,现在不想。姚苌当初扫荡岭北陇西之时,所向披靡,闻者皆降,唯有攻打长安卫城新平之时,损兵折将,几个月都没打下来,新平城粮竭矢尽,外救不至,却依旧忠于苻坚至死不降。姚苌派使者诈新平守将苟辅曰:&ldo;今日你只剩孤军数千,守城注定无望。孤以义取天下,很佩服你这等忠臣能将,你尽管放心地率城中之人返还长安,孤得此空城足矣!&rdo;苟辅实诚,信以为真,率军五千口出城,被姚苌围而坑之,无一幸免。后姚军入新平,更劫掠三日,赤地千里,新平几成废墟。因而即便后来姚秦军队入驻,派人整修,重建宫室,也只能草草了事,规模不仅万不及长安,连阿房都大大不如。姚苌所谓的&ldo;寝宫&rdo;也不过是座三进府院,其余妻妾子侄辈所住的&ldo;后宫&rdo;就更显简陋了。姚嵩低头匆匆进了自己的屋子,并不展灯,只是在黑暗中俯在桌前不住摸索找药,待手中触及一只陌生的木盒,他怔了一下,推开匣盒,摸到一本卷轴书。他刚一皱眉头,门外忽而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ldo;子峻向来聪明,怎么近来如此不智,屡屡惹父王不快?&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