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咔崩”
的巨响,让那些星星和黑影的组合瞬间都停止了动作,定在原处一动也不动,只有星星在不停地快闪动,狡黠的警觉的闪动。它们似乎都忘记了鲁天柳的存在,漩涡水波的剩余力量将鲁天柳从它们静止后的间隙中飘走,它们都没作丝毫理会。
一个巨大的方柱形黑影从旁边缓缓倒下,轻巧无声的撞入一片黑暗,黑暗中又一个巨大方柱形黑影随之缓缓倒下,再撞入一片更为浓黑的黑暗之中。
刹那间,那些星星带着黑影的群体疯狂般地直向一个写上方的角度冲去,那里隐约有个不小的弯月亮。但这个群体没有冲入月亮,而是在一个临近水面的高度狂乱作一团,搅起的漩涡力道比攻击鲁天柳的时候还要强劲好几倍。翻腾起的巨大浪花直冲出弯月形的口子,在水面腾起桌面大小的水柱。
这些鲁天柳已经不知道了,她露在外面的一双手已经变作了惨白,清明的三觉已经被包裹在那团污秽恶臭之中。那些攻击她的怪异东西游动时带起的水波将她带动着远远飘走。现在已经没有了漩涡般的巨大压力,但是她的手还是无法抬起,是因为她自己失去了抬起的力量。绵长的气息已经所剩无几,意识也已经开始模糊了,她觉得自己在归去,去到一个曾经到过也住过的地方,一个却从没在记忆里出现过的地方。
她仿佛看到自己绿衣婆娑,在微风中舒展得惬意,摇曳得快乐。远处这山浓来那山淡,近处一条大河翻滚东去。身旁,一块黑色大石上端坐着三个高髻古服之人,身前摆放着八只光华炫灿的玉盒。
终于,其中那个穿道袍的人站起,宽大的袍袖拂开面前垂挂着的柳条,荡起的柳枝扫在树干上,穿道袍的人便在这一荡之间飘然而去。这一切让柳儿觉得是道袍轻轻抚了一下她的手臂,让她情不自禁地抚摸上自己的脸。
对,是枝条在抚摸自己的脸,这一瞬间柳儿的意识突然变得清晰,她确确实实地感觉到枝条在抚摸她的脸。
许多的枝条先是在她的身上扫拂,让包裹她的污秽恶臭迅散去,然后枝条在迅延伸,将自己向着斜上方托去。
她睁开眼睛,周围还是一片黑暗,不知道托举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在斜上方倒隐隐有个淡淡的弯月亮。难道天已经黑了?自己下来多少时间了?自己现在是人还是鬼?
一个闪亮的红色火球从身边划过,接着是一颗接一颗地火球射在周围的黑暗中,于是在这红色的光芒下,她看见自己的身下是密密麻麻的枝条,她也看到不远处,那些星星都在凝视着她,而且她还看清了那些星星其实是眼睛,一种动物的眼睛,这动物有点像猴子。猴子模样的动物扑闪着出阴寒绿光的眼睛,一动不动,盯视着枝条将鲁天柳托起,就像是在进行一种祭祀仪式。
鲁天柳的口鼻之中剧烈地出串串气泡,她的头颈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她的手脚也剧烈挣扎起来。这是垂死的挣扎,气息真的到了尽头,没有一点余量了。肺部已经开始涨得痛,感觉僵硬得像块石头。她开始下意识张嘴,绿腥气的池水涌入的嘴中,她尽量用舌头堵住喉咙不让池水继续进入。鼻子也开始呛水了,这是最难受的,她似乎觉得池水顺着鼻腔冲进了脑子里。意识已经开始变得空白一片,仅剩余下一个概念她依旧清楚:我死了。
就在鲁天柳要确定自己已经死了的紧要关口,她一下子冲入了那个月亮,冲进了一片光明。那些密密的枝条将她托出了水面。她的嗓中嘶哑地出一声低嚎,那是带水的喉咙倒吸一口粗气出的声音,随即这口粗气又从肺中猛然喷出,将鼻中、口中进的水喷成一片水雾。
出了水的鲁天柳迅的换着气,身下的枝条好像伸到了尽头,不再继续将她托举,她想挣扎着从枝条上下来,游到岸边,可是不行,那些枝条不仅托举了她,还缠绕了她。
她在新鲜空气的抚慰下已经恢复了意识的清晰,稍稍扭头就看到那些枝条和叶子,刚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她再次绝望了,那些枝条是“一刻生死阴魂菟丝”
,一个一样会在片刻间要了自己性命的怪物。鲁天柳心说,自己出来时没看看遁甲盘,今天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星,怎么都是遇的必死的局,对家也忒狠了。
菟丝藤生在水中的比较少见,要有也只是像龙虎山道清殿的吴天师讲过的,长在沼泽之中的菟丝藤。这是因为菟丝藤在水中是无法判断活物与死物的。它是要抓活物破皮吸血的,所以在水中的猎食和生长很艰难。那些菟丝藤的枝条将鲁天柳脱出水面其实就像是人们用扳网捞鱼的道理一样,让你离水以后再确定收获的到底是什么。不知道是什么神奇力量赋予了这些水下菟丝藤这样人一般的思维方式。
鲁天柳出水后就被肯定为活物,于是藤枝条紧紧缠住了她。突然,枝条不知是什么原因开始收回,大概是一刻生死的时间到了,当然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反正鲁天柳再次被拉入水中。
临入水的时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也许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口气息,她有些依恋。她的眼神绝望地扫视了周围的一切,这也许是她看这世界的最后一眼,她也有些依恋。
入水的瞬间,她看到池边房屋的窗前有一个带红色狸子面具的脸,面具上的一双眼睛惊愕地与她对视着,那眼光和她同样地绝望。
鲁承宗被一掌打入水中,血染池水。一直到水面平静下来也没见到他露头,只有那木提箱浮在水面一荡一荡地。
鲁承宗没露出水面,鲁天柳却出来了,这样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女孩像死尸一样突然被许多枝条脱出水面,出来时又突然活转过来,出的声响和情景又真如同鬼魂归来。戴红狸子面具的女人惊愕了,就是这刹那的惊愕和失神,给了一个算不上对手的对手杀死她的机会。
跌下墨绿色水道的鲁承宗先是没有死,也没有晕厥,不是女人的力道不够,是因为他正好也是往飞檐外冲出,女人的掌力没有能打实,前冲的趋势让他泄掉大部分的力道。其次他并也没有沉下水去,是因为他的木提箱就倒扣在他的头顶上的水面,鲁家人做的木提箱大都是暗屉暗格,密封性极好,这就相当于一个水上救生用的浮球。水下的鲁承宗轻轻地搭住木提箱提把,并在水下按开了木提箱的暗屉,抽出了一把木工刨子,可以杀人的木工刨子。
一般的木工刨子是双推把,这刨子却是单推把,推把前是刨槽,中间卡有刨片,但不是一般刨子那样只有一块刨片,而是层层叠叠十张刨片卡在其中。这样的刨子可以刨木头,而且可以根据需要刨各种形状、材质、大小、角度的木头,因为十块刨片的刃口形状各有不同,只须将需要用的刨片稍稍调出刨底面就可以做木工活了。但是如果将拿单推把扭转一个方向的话,这十片刨片就会依次沿刨底飞出,十张锋利的刃口飞射在人身上却不知道是怎样一番情景。曾经见识过这刨子的人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十形碎身刨”
,因为飞出的刨片可以一下子在人身上造成十种不同形状的伤口。每一个伤口都是会要人命的。
比如说窗口的那个戴红狸子面具的女人,她就只有一个伤口,她的生命就已经快失去,这一点她自己清楚,鲁承宗也清楚。
鲁承宗是有江湖经验的,他也曾经遭遇过无数险境,所以掉入水中后他没有惊恐地马上浮出水面,他知道这水里目前还不会有什么危险,要不然鲁联早就窜上岸来了。刨子是在水面下射的,只射了一片,鲁承宗知道一次射多了反而会让对手注意到。
当然,鲁承宗在水面下的射也考虑到水面的折射角度,这是他和大哥在破水下百婴壁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当时他们要是也考虑到水面的折射角度就不会误伤活婴,中了对家蛊咒。
女人是高手,是个没江湖经验的高手。高手是个女人,倒是个的的确确的女人,女人一般都会对生的奇怪事情惊讶、好奇和恐惧。于是当刨片飞出水面的时候,在她感觉中只是屋顶瓦片掉在水中溅起的一片水迹。
那是一块圆头双斜面刨片,圆头和双斜面都是刃口。斜面刃口划过了女人脖颈的左侧。
那里是大动脉,女人知道,这寒嗖嗖的“水迹”
从左颈处一过,她眼中的惊愕就不止是对枝藤堆里的鲁天柳,其中已经有大部分是因为自己左颈处的感受。惊愕很快就变作为绝望,因为女人是高手,高手可以从感受里知道这是要命的,因为高手是女人,少见世事的女人在这样的感受下先是绝望,因为她的经验里没有应付伤口的办法。
鲁天柳沉下水的时候只看到女人绝望的眼光,而当女人的脖颈处如喷泉般喷洒出鲜血时,她又没入在墨绿的水里没有看见。
女人就这样摊着双手任凭那鲜血喷洒,她除了绝望还有恐惧,也许是对死亡的恐惧,也可能是对鲜血的恐惧,幸亏这样的过程并不十分痛苦,她很快就瘫软在地,然后在无任何感觉的状态里与这光明的世界别离。
但与光明世界别离的不只有这一个女人,至少还有一个,那就是鲁天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