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不想再见,段浩方也不能勉强他。一大早,天还没亮,红花他们家的门就咚咚咚的让人敲个不停。“来了!谁啊这么一大早的?”
宝贵打着哈欠,一边裹紧棉袄一边往大门走。现在天亮得晚,这个时候也该起来了。就是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一大早就来叫门。吱哑一声他拉开门,见门外是个挽着包袱、抱着孩子的高壮妇人,看着脸熟。“你是……?”
他打量了几眼,好像见过……“宝贵大哥!”
这妇人很爽快的笑着招呼他,她一叫人,他就想起来了!“七斤?哟!这可有两年多没见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宝贵伸头往屋里喊,“红花!红花!七斤来了!”
一边转头对她说,“快进来!快进来!”
七斤抱着孩子大步跨进来,就着屋里的灯,宝贵看得更清楚了,也怪不得他认不出来,这人跟两年前比可真是老得多了。几年前七斤没嫁人时,他去找红花见过她几次,后来听说她嫁了人,三奶奶就让她先去生孩子,生了孩子再回来。结果她刚嫁人时跟红花还有来往,后来似乎是一直没生孩子才渐渐断了消息。红花还曾经在他面前为她发愁,女人生不出孩子来,就是她后头有三爷和三奶奶护着也不行啊。看她今天抱着孩子过来,看来是没事了。红花在听到宝贵的声音时就胡乱披上棉袄往外跑,鞋都只穿了一只,掀开门帘子往外一站,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就看到七斤抱着孩子挽着包袱站在门前,要笑,一咧嘴却是眼泪先滑出来。“红花姐……”
七斤哽咽的喊道。红花眼中含泪的大骂道:“你个死丫头!这么长时间连个消息也不送过来!”
宝贵关上门过来劝,“好了,好了,就要过年了,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好不容易七斤妹子来了,还不快请人家屋里坐着去?”
红花推他去烧水做饭,然后转身接过七斤怀里的孩子说:“这是你儿子吧?看着还不到一岁?叫姨!”
一边说一边拉着她进屋。里屋烧着大炕,炕上还有两个光屁股的男孩,一个大些,有七八岁,一个小些,刚四五岁的样子,都已经醒了,正撅着屁股在炕上打闹。红花把七斤胳膊里的包袱拿下来放到炕桌上,拉她坐下才回身在两个小子的屁股上一人给了一下脆的,骂道:“起来了就赶紧穿衣服!想生病吃苦药是不是!”
七斤把她的儿子放在炕上,解开他身上裹着的小被子让孩子透透气,看看尿布脏了没。听见红花骂孩子就抬头劝道:“别吵,别吵。”
然后就站起来去帮红花给孩子穿衣裳。红花推她坐回去,又快手给她倒了碗茶,手在铜壶上试了下说:“还是温的,你先喝两口润润嗓子,路上累了吧?一会儿吃了饭,我带你去见三奶奶。”
那边大的已经自己穿好了,虽然棉袄裹乱了,腰带也系歪了,可是好歹也算把衣裳裤子都给套在身上了。他穿好了转头就去给弟弟穿,小弟弟张着两只手站在炕上,哥哥说伸手他就乖乖伸手。红花见两个小的能自己照顾自己就开始叠被子,收拾了好支桌子。七斤听到要去见二姐,心中打起鼓来,握着杯子也不喝,眼睛跟着红花转来转去的,半天才说:“红花姐,我想回去侍候奶奶。”
她心里其实没底,几年前她出门时,二姐说让她先顾着自己的日子,等生了儿子想回来还回来。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也不知道二姐还要不要她。红花跪在炕上抱着被子往墙角柜子上摞,头都不回的说:“你要是不想回去,我才要打你呢!”
七斤听了她这话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脸上有笑模样了,她赶紧把水喝完,撸起袖子帮着红花把被子摞起来,把炕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然后支好桌子。外头宝贵在那里喊:“饭好了!过来端!”
她跟着红花出来,见红花的两个儿子站在墙角,解开裤腰带拿着小鸡鸡腆着肚子撒尿,还比谁撒得高。红花一见气得脱下鞋就要砸过去,骂道:“说过你们多少回了!不许在外头把肚子露出来!回头着凉拉稀,喝苦药灌死你们!”
两个小的嗷嗷叫着跑到灶下,躲在他们爷爷的背后,老头子正蹲在地上拿根柴禾捅灶眼,见两个孙子跑到他身边,笑呵呵的说:“不怕,不怕,有爷爷在呢!”
红花带着七斤进来,听见了就说:“爹,你别老惯着他们!都不成样子了!”
一边说一边瞪着躲在人后的两个儿子。老头子笑着护孙子,说:“他们还小,小孩子火气旺,没事。”
宝贵把稀饭盛到碗里,把馒头捡出来,再把咸菜拿出来,催道:“一大早的事多!让这两个小的出去!别在这里添乱!”
老爷子一手拉一个,把小孙子带出去了。“跟爷爷走,爷爷带你们去吃糖包包。”
两个小的撒欢,“嗷!嗷!吃糖包!”
红花端着早饭和七斤回屋里吃,宝贵见他爹真打算带着孩子出去吃,扬声喊了句:“爹!你身上带钱了没?别只让这两个小的吃!你也在外头吃了再回来吧!别再省着那点钱,回来吃剩的!”
老头子摆摆手,也不知道听到没。宝贵在灶下随便吃了点就出去了,要走前在院子里喊了声:“红花,我先过去了!一会儿你别锁门,爹带着孩子出去了!”
屋里的红花支着身子高声应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听见大门响了声才又坐下来,一边让七斤吃,一边说:“快吃。”
两个边吃边聊,七斤把这两年的事都跟红花说了。“那家人,哼!要不是瞧着三奶奶和三爷的面子,只怕早就不想要我了!不就是怕我生不出儿子吗?姑奶奶我生出来也不给你家带!等着瞧!我就不让我儿子认他奶奶!”
七斤像是恨极了,咬着牙骂道。红花也把米妹的事给她说了。“她比你有福,刚嫁过去一年就怀了,头一胎生下来是个丫头,第二胎才是儿子。就是精不够!刚怀上就让她男人的嫂子过来求着三奶奶把身契给赎回去了。活脱脱就是个白眼狼!她也不想想看!三奶奶就缺她那点赎身的钱?从她进吴家就没亏待过她!要不是太太和姑娘心慈,早不知道死在哪个山沟沟里了!赎身钱一分没多要她的,奶奶还给了她不少东西,够买十个八个她了!她进吴家时才十四,好吃好喝的养了她十年,正是用着她的时候,她过舒服了就跑了!”
红花想起来就生气,七斤劝她说:“好了,别为那种人生气!其实我早看明白了,我们这种丫头算什么啊?街上一抓一大把,要不是后头有三奶奶护着……”
她压低声音,凑近红花说:“婆家会拿我们当回事?”
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这话红花信,当初她生不出孩子来时,就是因为她还在二姐屋里干活,宝贵他爹才不敢太过分的。她舒了口气,点头道:“就是这个理。要说三奶奶想要什么样的丫头买不来?她能记着咱们,是咱们的福气!”
米妹生了女儿后,虽然婆家人没说她什么,可是她也过了一段不那么舒服的日子。生了孩子躺都不敢躺,当天就下床做饭干活了,别说坐月子了,连喂孩子吃奶都要赶紧回屋喂完赶紧再出来干活。等她生了第二个孩子,幸亏这回是个儿子了,可是她丈夫的弟弟也长大了,想找个活干,好说媳妇。她男人家有三个儿子,就她的丈夫和大哥有活干,爹娘都有病,不说吃药,干活赚钱是不行的,家里又添了几张嘴,还要给小弟弟攒钱娶媳妇,一下子家底都给掏空了。她这时又想起二姐来,带着东西过来看红花,想请她在二姐面前说情,她想回去做个婆子,还想跟二姐讨个人情,给她的小叔子也找个事干。红花把她拦在大门外,抓着她的东西就给扔出去了,兜头啐了她一脸。“这会儿你想起奶奶来了?白眼狼!滚!!”
说了一通叹了一通,红花见外面天也不早了,收拾了碗筷就拉着七斤去见二姐。走到半路,见前头站着一男一女。七斤要拉着红花避开,红花却站住仔细看了看说:“好像是青萝。”
她一说红花也站住了,走近点看,拦在青萝前面的男人是天虎。瞧他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不知道在跟青萝说什么。红花拉着七斤轻手轻脚的闪到暗处,就听见前面不远处青萝冷冰冰的说:“你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