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不过是去睡了个午觉,面前又多了一个孙子辈的可爱少年来探问,她老人家自然心情大好。仿佛这些站在她面前的少年还是记忆中会甜甜糥糥叫人,缠着让她抱一抱的孩子一样,太皇太后恨不得把宫里所有的甜食都拿出来喂给他们吃。
如今在位的皇帝是她的长孙,虽然她也很喜欢,但到底是坐在龙廷上发号施令天下莫敢不从之人,没有了孩童的天真,而那些玄孙们小时候虽然玉雪可爱,长大了之后却一个比一个老成,行事言语之中一旦掺杂了别的念头和目的,也就变得不那么可爱可亲了。
裴简的容貌跟年轻时的舅舅实在太像了。
而李放,容貌其实并不像他的曾祖李恪,反而像他曾祖母,她的姨妈裴锦多一些。
随着年纪的增长,年轻时那些往事时不时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但一次比一次模糊。只有看着他们两个,胸腔里那颗已经渐渐朽腐的心脏才会重新找着年轻时跳动的感觉。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子孙中,她会撇开自己的那些玄孙而独独宠爱裴简和李放的原因。
她好想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承继属于他们祖辈的荣光。
太皇太后一左一右拉着两个侄孙,脸上洋溢着属于老年人特有的迷糊却又直率的幸福光采。
于是沉浸在与可爱孙子们交谈快乐之中的太皇太后,想当然尔又将唐小鱼给忘到了一旁。
金乌渐渐西斜,将晴朗的碧空自西向东染上了暖暖的一层橘光。
洪嬷嬷略带歉意地将唐小鱼送到寿康宫的宫门口,对她说:“今日辛苦你了。太皇太后对你做的拨霞供极喜欢,也说了要好好赏你。不过难得世子和小王爷一起都在,她老人家只是太高兴了,一时没顾得上你。今日你先回去,明天宫里便会有赏赐下来。”
唐小鱼微笑着对洪嬷嬷行了个福礼:“能让太皇太后开颜,已是给小鱼最大的赏赐。我带了些山楂糕来,嬷嬷给太皇太后在晚膳前进一块,消食解腻。还有,午餐食用的荤肉太多了,晚上熬浓浓一碗碧梗米粥配点清爽小菜就行,可别再让太皇太后吃荤食了。”
洪嬷嬷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点了头,看着她上了轿子,这才回去。
韩家的马车还在宫门外候着,见小鱼出来,车夫连忙放下踏凳,碧桃揉着眼睛从车上跳下来,扶着小鱼上了车。
“怎么这么晚。”
碧桃在马车里帮小鱼将头上的簪环都卸下来,放到铺着绒毡的木盒里,然后帮她解了外裳,又拿了干净的小袄给她换上。
“我还当您过了午就能出来呢。”
碧桃从车壁的储物架下摸出个小铜手炉,有些遗憾地说,“现在都不怎么热乎了。”
唐小鱼伸了个懒腰,拖过一个靠枕,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躺了下来:“本来以为吃过中饭就能回来的,没想到太皇太后说等她午睡起来还要找我说话,我就在园子里逛了逛。结果她醒了又没空理我,所以直到现在才出来。”
金红色的阳光将缓缓行进的马车拖出一道长长的歪斜的黑影,唐小鱼枕着靠枕,身体随着马车轻晃,困意一阵阵袭了上来。
碧桃心疼得要命:“您寅末就起来了,到现在也没歇着,一定累坏了。不如先睡着,快到的时候我再叫您起来。”
对啊,早上被拖起来的时候外头天还是漆黑一片的。碧桃没这么说还好,这样一说,她更是两眼皮打架,须臾都熬不得了,眼睛一合,已经有极轻微的鼾声响了起来。
碧桃帮她拢了拢披散的乌发,又拿了一条薄毯来给她盖在身上,然后将车窗推开一条小缝,对着外头的车夫说:“你赶稳当些,姑娘睡着了。”
低沉醇厚的男子声音便回应道:“怕太慢了错了饭点儿。”
碧桃白了一眼道:“有姑娘在还怕你们没饭吃?你只管慢慢走,让姑娘歇一歇,回荇翠馆自然不会忘了填你的胃袋。”
车外头传来一声轻笑,马车果然行走得缓了不少,车身也不再摇晃得那样厉害了。
日头西斜,街道上的行人都赶着归家,摊贩们收了摊儿,店铺里的伙计也忙着上铺板,热热闹闹的街道转眼间变得萧肃了几分。
车夫坐在车辕上,斗笠的阴影将他的容貌遮了七八分,远远望见,也仅能瞧着方正的下颌和坐在那儿挥动马鞭时,单薄的衣衫下紧绷的健硕肌肉。
四个仆役默默地跟在马车的后头,他们身上穿着韩府家丁的服饰,短打扮,腰间别着一只尺把长的木棒,看着与别家府上的家丁护院并无多大的差别。
眼见着再拐一个弯,走过一条街道,便可以看见韩府前头标志性的四棵大柳树了。
突然前头传来一阵急促而繁杂的马蹄声。
好些人惊慌失措地冲着马车头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用力地挥动手臂:“不好了,有马惊了,快闪开!快闪开!”
车夫将斗笠向上推了推,露出一双内蕴神采的虎目,就见着那些人的身后,果然跑过来两匹高头大马,发了疯一样嘶叫着,口里吐着白沫,转眼间已经踢飞了两人向着自己这边冲来。
车夫目光一凝,拉车的两匹马烦躁地原地踏着马蹄,鼻子里喷出不安的白气。
此时再掉转马头或是将车拉到一边已经来不及了,车夫大喝了一声,原本跟在车子后头步行的四个家丁立刻抽出腰间的木棒,夹步错身,护在了马车的车厢两旁。
碧桃听着动静,忙推开车窗探头问道:“前头怎么了,这么乱?”
车夫大喝了一声:“进去,不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