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正不知如何开口问路,闻言正中下怀。心里盘算着高家告官的话,越想越烦躁,对已然毫无印象的高佩娘不由得厌恶至极。多快活的日子,因为这个女人,徒惹出许多烦恼。顺手接过小姑娘递来的第二个烧饼,恶狠狠吃起来。
不大工夫,侯小夏果然来了。不等小姑娘出声,先给了宋微一拳。
两人贫了一阵,侯小夏陪着宋微去探望王大跟裴七。那俩一个折了胳膊,一个断了腿,还不如脑震荡好得快。谈话间偶尔接不上,宋微便推说脑袋伤得重,许多事想不起来,另三人不疑有他,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凡是能牵扯上关系的,都拿出来讲了一遍。
宋微这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因械斗双方同属蕃坊居民,且各有过失,坊长承诺调解。只不过,男方当事人重伤不起,女方当事人杳无音讯,高家咬定宋微要为高佩娘失踪负责,最后还是左邻右舍十八家联保,换得他留在家里养伤。
宋微听到这,顿时觉得被邻居们看看笑话实在荣幸之至。为今之计,须尽快把跟人私奔的高佩娘找出来。宋微自己嫌疑在身,没法出去跑动,便郑重委托给几位弟兄。
侯小夏看他一幅认真样子,笑着安慰道:“你也不必急成这样,坊长看在你娘面子上,定不会为难你。高家又没有真凭实据,就算告官,按照咱们咸锡朝惯例,蕃人事务蕃人自理,还不是坊长调解作数?”
高佩娘取了个夏人名字,其实乃地道西番氏族。夏语是蕃坊第一通用语,因此几乎人人都有个夏名,既方便又时髦。
那句“看在你娘面子上”
,令宋微无端觉得刺耳,加上重伤初愈,精力不济,在侯家蹭完午饭便打道回府。下午睡了半天,直到宋曼姬回家才起床。听见外间响动,打开房门一看,一个络腮胡子黑脸老头挽着娘亲的胳膊正往里来。老头人还在门槛后,肚子已经进了厅堂,皮袍子上缀着锦缎貂毛,华丽无比。至于娘亲身上,早晨出去还是毡子披风,晚上回来就换了狐裘。
“麦老板。”
麦阿萨慈祥地笑:“叫阿叔。在家里小隐要叫阿叔。”
宋曼姬笑盈盈地帮腔:“小隐,叫阿叔。”
宋微无奈,只好喊一声:“阿叔。”
那两人更高兴了,眉来眼去进了正房卧室。
不一会儿,宋曼姬端着个托盘来到儿子房间,一碗酥酪,一碟烤羊肉,还有两样蒸点及小菜:“我陪麦老板在那边吃,这是你的。够不够?不够娘再给你拿。”
宋微低着头,心里难受得很。虽然早猜到是这么回事,亲眼看见那老头进了娘亲卧房,冲击不可谓不大。
“小隐,怎么了?头还疼?”
宋曼姬诧异,这些可都是儿子最爱吃的食物。
“不是……”
宋微抬起头,“娘,对不起……”
宋曼姬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小隐,你别吓娘……”
宋微忍不住扑哧乐了:“娘!”
拉起宋曼姬的手,“我以前不听话,总叫娘担心,以后再也不会了。明日我就去西市,找份正经活儿干,好好孝敬你。”
宋曼姬眼睛依然瞪得溜圆,似乎不敢置信,眼泪却润湿了腮红。赶紧拿帕子擦拭,面露笑容:“说风就是雨!正经活儿有的是,又不会长脚跑了。等你伤好全了,娘自有安排。”
宋微这才想起,若非左邻右舍十八家联保,自己这会儿只怕在牢狱里拘着呢。还得乖乖等这场官司过去,才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宋曼姬照了照镜子,把泪痕都擦干净,便要起身。
宋微拉住她:“娘,你干嘛把那老头领家来?”
语态间带出两分撒娇委屈模样。
宋曼姬摸摸他头顶:“麦老板帮了这么大的忙,总该表表谢意。再说……自从咱们家挂了官府的‘节烈’牌子,他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两回……”
嗯,什么意思?
宋曼姬看儿子表情,轻叹一声:“你成年了,懂事了,娘便跟你说个明白。照咸锡律令,节夫烈女整户不课税役。前些年你还小,咱家只有女人孩子,本不用理会这些。如今你大了,娘却舍不得叫你吃那服役的苦。麦老板仗义,帮忙想了这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