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Stayalive
从那天起,随清开始可以注意到更多周围的事情。
起初,她记住了自己每天需要吃的药。这事听上去理所当然,其实并不是很简单。那个时候,她总共需要吃六种药。有的早晨吃,有的晚上吃,也有的早晚两次,还有早中晚三次的。而且,每一次的剂量都不一样。最后是临睡前的那一粒助眠剂,这个倒是最好记的。
从前,她总是觉得依靠药物获得的睡眠并非是真正的睡眠,经过了这一场才觉得其实都一样。睡眠就是睡眠,活着跟死了才不一样。
而后,她又开始看到身边的事物。第一个发现,就是自己带来的所有办公设备都被收走了,她的电脑,她的Boox和手绘笔,只给她留下一本隈研吾的《自然的建筑》。她吓了一跳,以为遭了贼,问过护工,才知道是有人来看过她了。
她问护工那个人长什么样?护工想了半天,描述出来的外貌却跟她记忆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对不上,后来才知道是护工阿姨记差了。阿姨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安慰她说,肯定是她家里人,给她送了衣服,又存了钱,不可能是不认识的,就为了偷拿她几样东西。
直到看见手机上的一条信息,随清才知道,那个人是老邱。老邱告诉她:电脑、和Boox都拿走了,医院里不需要用到那些。
随清一时无言以对,而后才发现这条信息发于一周之前,回不回复似乎也无所谓了。但她出于礼貌,还是回一条:“那隈研吾呢?是让我带病坚持学习的意思么?”
老邱那边的回复很快就来了:“都只是些小体量,你可以做得更好。”
随清看着这句话,竟是有些感动。金主爸爸没把她扫地出门,G南的项目里还是有她的位置的。
但她还是挺难想象那个画面的,自己躺在病床上,身上进出都接着管子,让邱其振看见了。
不过,经过了这一场,似乎没有什么事是她想不通的。看见了就看见了吧,只不过是老邱。
这句话在脑中一过而过,她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人。她发觉,自己仍旧不愿意让那个人看见她当时的样子,绝对不能。初初念及,她还觉得是因为他那样的人不应该经历这样的事,直到后来才不得不承认,其实是她自己受不了。这件事,这个人,她到底还是没想通。
至于老邱,就不一样了。
就算邱其振说他来过,其实也不一定是他本人,很可能只是他手下的甲乙丙丁。随清翻了翻那些给她送来的东西,里面有吃的,有衣服,还有些生活用品。一看就知道是女人买的,很可能是他在A市的另一个秘书,为了方便记忆,说不定也起了个英文名字叫Vera,VeraPoon,VeraQ,VeraR……
联想又一次一环套着一环地展开去,她立刻叫停,自觉就像在一间零线地线接反了的房子里,什么都不敢碰,只等着突然跳闸陷入黑暗的那一刻。
但那一刻并没有来,她于是继续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叶医生每天来看她,根据她的感觉,调整着药的种类和剂量。
还会再发生吗?随清很想问。
不等她开口,叶医生已经答了:“都知道抑郁症是因为患者脑中的神经递质失衡,但现在除了开颅取脑脊液之外,还没有一种检查手段能准确认定到底缺的是哪一种神经递质,又究竟缺了多少。双相还要更加复杂一点,因为每个人的循环周期都不一样,用药也就不一样。全靠病人和医生配合,一点点找出最合适的药,最合适的剂量。”
“需要多久?”
随清问。
“不好说,”
叶医生只当她是想出院,“等你症状稳定了,就可以出去。但还是得每两周随访,一旦有什么异样,立刻过来。”
“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随清又问。
大约是每天听到太多这样的问题,叶医生笑得有些无奈,答:“糖尿病和高血压也需要长期服药,怎么就没人想过把药停了?说到底还是觉得这不是病,自己靠意志力就能克服吧。”
随清没说话,叶医生看看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又说:“如果有生育的打算,一定要跟医生讲。”
随清心里一滞,脸上倒是笑了,摇头道:“没有。”
其实,那一刻,她只是又想起了曾晨,搞不懂究竟是什么样的机缘,让他们走上了如此相似的一条路。但他犯过的错,她必定不应该再犯了。
叶医生走后,随清一个人去楼道里待了会儿,又看了眼那个Ins账号。
那人总算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虽然照片没有,但还是分享了一首正听的歌,JoseGonzalez的StayAl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