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这么应景呢?随清笑了。接下去的那几天,她时常听着那首歌,在住院部的楼里散步。
她所在的这个病区有一整层楼,住的都是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还有各种强迫症的患者,比如那个暴食再催吐的女孩子。
但无论在走廊上还是休息室里,她都没看见过那个女孩子。也许是因为情况不好,躺在病房里出不来,就像她前几天一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已经好转出院了。随清宁愿相信是后一种。
在病房里呆着的时候,随清还是跟隔壁床的全职太太聊天。全职太太的躁狂已经压下来了一点,话没那么多了,但说还是一直在说。
少年时的误诊,以及后来私自停药,让她复发了好几次,循环的频率越来越快,症状越来越严重。
大学毕业之后,她就开始不停地换工作。每次一开始总是很好的,各种优秀员工,最佳业绩,年会主持人。但最长一年就不行了,蒲吧,一夜情。事情过后,又开始厌恶自己,想不通,想死。因为一点小事,在公司里跟人吵架,吵完了一个月不去上班,不出门,不洗澡,不梳头,餐盒满地。特别怕接到家里的电话,一听到父亲的声音更不对,心跳飙上去,气都透不过来。
“得了这种病都怕被别人知道,”
全职太太继续说,“我正好相反,确诊之后反倒心定了。我宁愿让别人都知道我是双相,总好过他们觉得我道德败坏,又脏又懒。”
随清听着,只觉开启了一个新世界的门。暴躁,出轨,水性杨花,这些事在身边许多人身上都发生过。那些人被人骂着,笑着,看着热闹。却很少有人想到过一种可能,他们其实只是病了。
那时,她跟全职太太已经渐渐熟起来,终于开口问:“你为什么会跟那些人在一起,你喜欢他们吗?”
“什么人?”
全职太太正在护肤,矜矜业业地完成着十几道工序中的一道。
“就是酒吧遇到的那些。”
随清补充,同时也想起自己的那一次邂逅。
“怎么可能?”
太太笑出来,去卫生间洗掉面膜,“躁狂期做的事情,过去之后有很多我记都不记得。或者说,那时候做那些事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随清听着,点了点头。她也有过一样的感觉,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爱或者被爱,其实都是与她无关的。也是该想通了,她对自己说。
但走到卫生间门口,全职太太才觉得刚才说的话并不严谨,停在那里想了想,又转头回来对随清道:“但也不全是……”
“什么不全是?”
随清不懂。
太太回答:“因为我跟我老公也是这么认识的,我肯定是爱他的,他也肯定爱我。”
随清愣了愣,这才笑出来,只觉这件事就跟叶医生说的神经递质一样,根本就是无解的。甚至还要更难一点,开颅取脑脊液也没有用。
两天后,全职太太出院了,临走之前到休息室来找随清。
那里经常有各种活动,随清那天正好被护士叫去画画了。两人在休息室门口道了别,交换了联系方式。随清这才知道太太的名字叫蔡莹。
隔着一道玻璃门,两人看着休息室里的搓麻将一样围着一张张方桌坐着的病友们,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吵架。
蔡莹突然笑起来,随清问她笑什么,她这才解释:“我就是想起去儿子幼儿园的时候,里面的小朋友其实也跟这差不多,笑啊,闹啊,哭啊,乱发脾气。但这些事你看见小孩子做,就会觉得很正常。大人做,却会觉得很惊悚。其实都是一样的事,这些人只是生病了而已,暂时放下理智,做一会儿小孩子。谁还不是个宝宝了,你说对不对?”
随清失笑,点头,觉得这话说得挺睿智。甚至连幻觉也是一样的,很多孩子都有幻想中的朋友,与他们说话,作伴,玩耍,大人为什么不可以有呢?
蔡莹跟着老公走了,随清又回到休息室里继续做游戏。
这游戏也跟幼儿园里的差不多,四个人一起用桌上的彩铅画画。先是正着画,再倒过来临摹。目的其实是为了说明一个心理学上的现象,一般人反过来画的画都要比正着的好,因为正着看的时候,脑中呈现的形象是被篡改过的,你自以为熟悉的东西,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清楚过。
但这种要求对随清来说太小儿科,不管正过来还是反过去,画出来都一样。隔壁桌还有个美院的更过分,360度旋转都无所谓。那天主持游戏的就是叶医生带的那个研究生,看到她们俩的画郁闷了,说你们这种学过的,不作数。
随清回头,与那个隔壁桌那个相视一笑。这才发现那个人就是入院时见到过的女孩子。她也好起来了,虽然还是很瘦,皮肤苍白得像纸,微笑时露出来的牙齿因为曾经太过频繁的催吐龋齿严重。但她的确在笑。
第39章六公里
在精卫中心住了一个月之后,随清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