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還是更好奇那個『愣頭青』尹東涵的故事。」楊舷把椅子搬到鋼琴側面,好近距離聽這難能一聞的「一手史料」。
「行吧,」
尹東涵垂眼笑笑:「我其實才來附中不到一年,高一上半年的一大部分我都在連陽一中…是的,就是那個所謂的市重點。」
「那你為什麼要轉學?那不好嗎?我媽可想讓我去了,雖然我中考分也不夠。」楊舷支頤,眨巴著眼睛。
尹東涵並沒有因楊舷的中途打斷而感到不滿,淡淡繼續道:
「我和那的教導主任大吵了一架,他對我、對我的愛好、對我的選科、對我的同學,甚至對我的家人都問候了個遍,我那時『天生反骨』,不慣他毛病,罵回去了。」
楊舷邊聽著邊驚愕於尹東涵竟能平靜地說出這些光聽著就叫人火冒三丈的句子。
同時,楊舷一陣恍惚感。
快要被遺忘的記憶碎片開始堆疊,一股難以言說的熟悉感湧上來……
「為點啥啊?」楊舷隨手擺弄著琴旁的絨布。
尹東涵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因為我在學校彈琴,『勾引女生』,可笑吧,最可笑的是那天連陽一中的禮堂租給了市里當比賽場地,鋼琴搬到大廳還是為了營造藝術氣氛。」
「禮堂」
「比賽」
「教導主任」?
楊舷放下絨布,心裡的那個猜想,今天確定他說的他也……
「那我是不是之前就見過你?」
「?你到連陽一中比過賽還看到我了?」尹東涵目光一頓,還遲疑了半刻。
他也曾在見到楊舷的第一眼就有和楊舷見到他時如出一轍的恍惚感。
「……我是,我還撞到你了呢……」楊舷對上了尹東涵的眼眸,所有的疑念化成了堅信:「我是那個散了一地譜子的…那個《鳳凰序曲》的席!」
楊舷和唐融斗琴的那晚,尹東涵也有在宿舍窗邊看過全程。
當時,楊舷以《鳳凰序曲》搖來了管樂跟他合奏,大敗唐融。那時尹東涵就好奇,楊舷怎麼也會弦樂版的《鳳凰序曲》
……
「原來我們這麼早就見過面了。」尹東涵笑了笑,還故作正式地正視著架上的樂譜:「你也是,我為數不多的兩次失態全讓你撞見了。」
「這也不是什麼不能看的……」楊舷手裡也不閒著,取了點琴油擦琴:「不過你就這麼毅然決然地放棄了重點高中,不可惜嗎?」
「不可惜。」
尹東涵字字擲地有聲:「一方面我實在忍不了被『莫須有』的理由歧視;再者,就像我剛才對謝冰妍說的,我要練琴,我要出國,我要考柯蒂斯,我要登上更大的舞台。藝術生就該去藝術院校,那裡有自由的靈魂,有理想,有熱血,在普通學校里,你只會是叛逆奇怪不務正業的無所事事之人,當他們踐踏你的理想的時候,你反擊,還會被冠上桀驁不服管的標籤。」
尹東涵凝眸於眼前的譜子,目光中鎖著五線譜上一串fff的漸強符號,腦海中輝煌的萬千種種一掠而過。
「柯蒂斯?考上就是郎朗的校友!你加油啊。」楊舷由衷地祝福著,但還有些問題一併問出了口:「那這麼看來,在連陽一中的那些不好的回憶,也是在變相地激勵你啊。」
尹東涵輕笑,搖了搖頭:「我彈琴從來不是為了向什麼人證明什麼,雖然當時我也有著想自證的念頭。」
尹東涵又回想起了自己那時甩下一句「您儘管拭目以待」便拂衣自去的又非又拽的模樣,不禁莞爾。
「但我之後獨自想了好久,根本沒有必要。向高處走,是我與生俱來的趨向,與任何人都無關。」
尹東涵看了看一旁聽得入迷滿臉寫著「靈魂已得到洗禮升華」的楊舷,悠然的開口:「你呢?我還想了解了解你的故事。」
「我的話啊…」楊舷抬起支在鋼琴側邊上的胳膊肘,眼神微微左偏,思忖著:「可以簡單的概括成,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就,腦子一熱?」
「嗯?」尹東涵側目淺笑著望向楊舷。
楊舷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表情不似剛才的輕鬆,仿佛回憶起往事是那麼勞神苦思的大工程一般。
「其實我小時候一直和我爺爺生活,後來我有弟弟,之後才和我媽一起住。我爺爺是個很有的小老頭,畫畫、養花、拉琴、釣魚,有棟房子,面朝大海,還把院子裝飾成了莫奈花園一樣,所以我小時候生活的特別快樂。我有一天,見到有人在清晨的海邊站在礁石上拉琴,我就突然愛上了這個樂器的音色,她特別有生命的鮮活感,就像是半藏於霧靄中的朝陽、出現了丁達爾效應的林間、向陽而生的花,和一望無際的原野。」
尹東涵欣賞著楊舷掛著陶醉的笑容的臉,目光注視著,溫柔似水。
他心也跟著楊舷喜悅。楊舷還從未跟任何人提到過他爺爺,以及這般故事。
「所以,最開始是你爺爺在做你的啟蒙老師?」尹東涵側過身,看向繞道窗邊的楊舷。
「嗯……也不算,但是那時候我和他說我想學小提琴,他就給我請了老師,也不管我媽反對全力支持我,還天天陪我練琴呢。」
楊舷順手扶在窗台上,看著窗外,凝眸於一片飄飄然的雪花:「我爺爺說,人活著,總要有點愛好吧,單純喜歡的,無關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