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想是不是自己那天鼓励长公主参与更多的政治决策去拥有更多权力筹码的暗示真正起效,还是女史即将编成给了长公主一直期待的机遇,让她决定时不我待。
不管是哪种,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如今承平日久,不似镇定二公主时危亡离乱迫在眉睫,若想在权力的激流中操舟破浪,便要抓住每一个浪头冲至面前的良机奋勇争先。”
卓思衡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你似乎很欣赏长公主的为人和手腕?”
曾玄度敏锐发觉卓思衡言语中的赞赏。
“这是自然,长公主当年流落掖庭,境遇不会比我兄弟姊妹幼年时饱经丧乱好到哪里去,说不定还更多些无法言说的苦楚,然而她今日从不言及恩怨,只向前看,我便钦佩不已。”
卓思衡坦然相告,“若是我身处她的境地,也未必做得更好。”
曾玄度点头道:“确是如此……当年的风波……算了,此事已然过去。不过我倒是觉得,云山你是不是倾心于这类英气豪情又心胸开阔的女子?”
老师话锋一转,堪比政敌在朝堂上将自己一军,卓思衡惊出一身冷汗,忙道:“老师说哪里的话!我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这话说得奇怪,你不知道谁知道?难道我知道?”
曾玄度像所有家长一样,说正事时可以做到有理有据,然而谈及晚辈的婚事,便立刻开启胡搅蛮缠,“你这老大不小的年纪,眼看身边需要操心的人越来越多,你舅舅家又来个表妹,自瑾州带回的两个小子也要你亲自安排,可你自己呢?你自己的孩子在哪里呢?”
“还没生啊……”
“你要生孩子总要先成亲吧!”
曾玄度一拍桌子,茶盏都跟着颤了颤,“你自己多大年纪,心里都没有数的么?我在你这样大时已是儿女双全!况且我也是同侪当中晚些成亲的那个,我都尚且如此,你想想你自己如今孑然一身,究竟是多令人侧目!”
卓思衡没想到逼婚的压力还是自上而下的出现了,他嘿然一笑,企图蒙混道:“老师,我每日伏案务实,哪有空想些儿女情长之事呢?我每日皆踏着更鼓声自衙门归家,若是娶妻娶来人家青春大好的姑娘在家里是替我夜夜独守空房么?时机未到,只能待到学政之事一毕再说了。”
曾玄度盯着自己这聪明绝顶但一提婚事就百般推诿的学生冷哼一声道:“非也,到那时你就会天天急着往家里赶了。”
卓思衡连耳朵尖都跟着红热起来,想来脸上的颜色也不会太暗淡,刚才还太极推得稳稳当当,现下却因这话而急道:“老师,圣人云,非礼勿言!”
“哦?我说什么了?身为男子顾家乃是应尽之责,你不夜夜归家,难道还要眠花宿柳么?”
曾大人心道,自己为官的时间是卓思衡三倍之多,这小子再奸猾也还是在个人之事上欠了火候。
但也确实是将自己当做家人,卓思衡才会露出如此慌不择路的一面。
气人是气人,但也确实令人心胸满怀暖意。
“老师这是谬辩!”
卓思衡努力稳住阵脚,选择以诡辩应对诡辩,“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此时想要娶亲,也未必就能立即找到合适的姑娘,也就没人管我到底晚上回不回家!”
“我倒是知道有一个,才情模样自然没得挑,出身也只有你高攀她的份儿,再加上个性也是你喜欢的飒爽明扬。”
曾玄度稳如松下垒石,端坐捋着胡须,欣赏门生的窘态,“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哪家姑娘这么不开眼?”
卓思衡每天的生活都是家、国子监、皇宫的三点一线,哪会见到什么姑娘,还是条件这么好的?卓思衡料定老师是在虚张声势,干脆也顺势阴阳怪气道,“老师别牵不成红线,却要编排人家姑娘的清誉。”
“广阳王的爱女、圣上钦封的绮英郡主,如何?”
卓思衡听完脑子里一片空白,愣了好久,忽然笑出了声:“老师,你莫不是在同我说笑,人家堂堂郡主怎么可能会中意于我?我二十八岁至今未婚,带着三个妹妹弟弟,上无亲长,身无爵位,家族因旧事荒落,全家四口人单靠我的俸禄和恩赏吃饭,连宅子都是皇帝赐的,说不定以后派到外任还要还回去,郡主图我什么?老师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卓思衡根本不相信,听完只觉得是天方夜谭。
谁知曾玄度却一脸严肃道:“你啊……又自知又不自知,我且问你,你说你二十八岁,二十八岁得了直学士头衔又主掌一朝学政之人,算不算前无古人?你状元出身,祖父和父亲是圣上亲笔所书的忠烈之臣,妹妹为长公主编书做传,堪为女学头筹,家中弟弟也是争气,不日也自有仕途。你长相一表人才,为人颇有古君子之风——至少表面如此,而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不说前程似锦也是欣欣向荣,怎好菲薄自己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