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受伤吗?”
卓思衡赶忙去扶,那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大,很是纤弱,摇晃几下才勉强站稳,只是摇摇头,并未做声。
卓思衡很想问她是哪位,怎么在自己家里,看少女打扮朴素的样子,大概是慧衡雇得侍女?然而看此女气质与神态,却更像读书人家的大家闺秀,娴雅自若不说,自站稳后便落落大方,也没有多余言语,更不毛躁惶急。
更奇怪的是,卓思衡看她的眉眼,总觉得有点眼熟。
这种圆润的鹿眼,匀称的额头,淡却适度的长眉,挺而翘的鼻梁……诶?等等?她怎么长得这么像自己?
卓思衡吓得后退一步。
那少女也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许久,她用还带几分稚嫩的声音犹豫着问道:“阁下可是卓家大哥?”
“正是。”
少女听罢泫然欲泣,当即一拜:“多谢大表哥差人护送照顾,爹爹同我才能平安抵京,他和二表哥此时正在等您,爹爹……他日思夜想便是与你们团聚……大表哥快随我去见他吧!”
第120章
慧衡、慈衡与悉衡三个人看着卓思衡、范希亮和宋露至站在一起,心里的感觉都是怪怪的……
“为什么哥哥和表哥表妹他们仨站在一起……比咱们还像亲兄妹啊?”
慈衡心里藏不住话,羡慕得问道。
慧衡无奈笑笑,却也心中忍不住嘀咕,真的太像了!大哥和表哥还有表妹……他们的眉眼仿佛同父同母所出,上半张脸就好似造物一笔画就,线条柔和的勾勒都是不尽相同,那种看第一眼便能确凿的相似感,是他们家四个兄妹根本没有的。
多少自己和弟弟妹妹,都稍微有那么一点羡慕的吧。
卓思衡正拉着范希亮的手,两人好像自重逢便有说不完的话,饭后一直把臂相谈,而宋良永则始终含笑看着两个外甥,似深有所感,时不时暗自垂泪,每每此时,他的女儿宋露至便会在一旁殷勤安慰,她是全屋子年纪最小的孩子,举止却好似大人一般,卓思衡看在眼中酸楚在心,若不是巴山楚水凄凉地的磋磨,小小姑娘便不会被迫懂事。
这期间的事,卓思衡也有许多话要与舅舅说。
在范希亮给家里弟弟妹妹们分些灵州巴州和沿途带回的特产时,卓思衡请舅舅坐至内书房,二人相挨而坐,四下无人,宋良永才开口说些甥舅之间贴心的话:“见到你,就好像见到了我大姐姐一般……你像你娘多一些,真好啊。”
说完眼泪又是盈满眼眶。
宋良永与宋良玉不亏是一母同胞,长相极似,想来卓思衡未曾谋面的小姨也定然是同一副眉眼,才留下了表弟那般和自己相似的样貌。只是宋良永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却已是斑白华发面容憔损,透出的老迈和疲敝只在神情间一览无余。
舅舅很瘦,个子也不是很高,一身朴素衣衫干干净净,透着股读书人的清朗,只是精气神到底因奔波和陈年旧伤而残损,唯独一双眼眸里光亮晶莹,始终在用那种母亲曾经凝睇过自己的慈爱目光注视过来。
卓思衡心中暖意激荡,起身拜道:“舅舅,这些年外甥不孝,让您在外受苦了。”
他发自内心的愧疚,如果不是范希亮尽心尽力,只怕自己一直没有办法替母亲了却此桩心愿。
宋良永扶着他起来挨着自己坐下,拍拍外甥手背安抚道:“都说甥舅情近胜过叔侄,怎么和舅舅还说些客气的话,舅舅虽没做过你这样的大官,但也在官场走过一遭,怎会不知你与你表弟二人无有仰仗依傍独闯庙堂之艰难?你二人尚未立足脚跟,哪能顾及许多,舅舅心里明白,也不怪你们,可千万别自责了。”
听娘说过,舅舅幼时便博览群书,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连爹这样读书人中的佼佼者都夸舅舅是可造之材,但受罪案牵连,舅舅最后只任了巴州剑门郡清涿县主簿,后又因腿疾不得不黯然离任。
想及此处,卓思衡心中更愧,但又不想舅舅同自己一样神伤至身,只得笑道:“是了,要知道东汉末年掌权的外戚都是皇帝的舅舅,可见舅舅确实不是一般的亲。”
宋良永忍不住大笑:“你读这样多的书就是为了说话时好让人驳不倒的么?好,真好啊,舅舅从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与你的表弟,眼看你们入朝为官都颇有建树,想必两位姐姐在天有灵也可含笑九泉。”
提到自己的姐姐,笑容渐渐隐没的宋良永只剩叹息,“你自幼肩负家责,为父为母,其中辛苦难以言说,而你的表弟虽是在父亲身边,只是那样的父亲还不如没有得好……好在都已经过去啦!”
舅舅为人说话都是通透,与他说话卓思衡心底仿佛有光照入,尤其是舅舅身上同母亲相似的那部分个性,让卓家几个孩子在今日家宴上都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今后舅舅就是住在自己家,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卓思衡笑道。
“哦对了,路上送我们一家至帝京的那个宋家子弟,当真是好孩子,咱们麻烦了人家,哪天我也要亲自再道谢一番。若不是他事事从宜,我身体路上不济,只怕也不能如此顺利与你们团聚的。”
舅舅提到宋端时十分感激,忍不住提醒卓思衡道,“难为他这样的年纪,却能事事周全,就是他也一口一个舅舅叫我,倒是有点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