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略一想,朱通虽说如今会变通得多,但也还是那个耿直性子,溜须逢迎的事还是做不来,有这机会必然是他办事得力落入了上峰的眼里得了赏识,至于原来的那位,不知是不是正常升迁离职,朱通说有几个空位,那便是大规模的职位调动,可今年没听说哪里有战事啊,军队的人怎么会升迁这么多人?
“是有皇上的哪个儿子到了封王的年纪去到封地需要卫队?”
卓思衡觉得大概只有这一个可能,皇上今年三十岁出头,大儿子差不多了吧?
朱通一拍大腿,连连称赞道:“可真是神了!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你这本事快赶上你爹了……不过还差了一点,当今圣上封得不是王爷,是太子!咱们着有个副将进京去东宫当差带走了几个亲信,所以才腾出位置让我占了便宜。”
卓悉衡眉目微动,与慧衡飞快换了个欣喜眼神,随即问道:“五叔,立太子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会有额外恩典,比如……开恩科?”
“对对对!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朱通自怀里掏出张二十两银票塞给卓思衡,“这是我和你五婶儿一点心意,别推辞。我那俩丫头都嫁人了,家里也没什么要使银子的地方了,就当我替老哥完成他的心愿。你明天就打点行装出发,车马我来安排。这次恩科开得突然,听旨意说各州都得再准备准备,再说眼下是九月,寻常八月开考的秋闱早过了,所以旨意里说此次恩科秋闱的考期延到十一月,你且赶得及去北都云中!这次机会可不容易,焉知不是我卓老哥与嫂子在天之灵庇佑!大侄子啊,你可千万把握住了!”
第11章
卓思衡此次离乡的心境与上次大不相同。
虽说都是赴考,但上次万事由父亲打点,他上车时还在思考关于考试的准备,这次他成了一家之主独自上路,眼看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在雪中相送,心中百般不舍煎熬,怎么看怎么不放心。
“小慧你要看着妹妹弟弟的功课,我走后家里你来主事,但千万别累着自己,身体要紧……小慈,姐姐照顾家里,你照顾姐姐的身子,不能只想着往外跑……小悉要记得大哥跟你说过什么,读书累了也去外面走走,别一直闷着,还有记得家里做饭的活儿是你的,两个姐姐你也要爱护她们,家中有事要先请教二姐……”
“你这才二十岁,怎么比我个老头子都聒噪!”
呼延叟实在听不下去卓思衡的絮絮叨叨,出言打断,“他们活蹦乱跳的三个大孩子,又不是小娃儿,还有我和朱家两口子盯着,不日我那孙子也要回来,四个人怎么都能带好你这一家!好男儿志在四方,快快动身不要耽搁!”
一旁来送的朱通与老婆也笑他大男人这么婆妈,可卓思衡就是忍不住,他这一路是要去很远很久的,或许待到明年才可能与家人再见面,整一个冬天,也不知妹妹弟弟会否吃饱穿暖,没有自己在,他们可怎么办呢……
卓思衡想起卓衍病中说给自己的话,父亲说你去谋求大前程,对于弟妹更有好处,若是将来家中实在艰难,便以家事和亲情为先,若是家中暂安,定然要不负平生所学应试登科博取功名。
想到父亲对他功名前程的希冀与母亲从前对他幸福人生的盼望,卓思衡心下鼓足勇气,跳上由一匹健足矮马拉得雪犁车——这是朔州冬季出行唯一可用的交通工具。
“哥哥也要按时吃饭,不要不舍得花银子。我在你行囊里塞了些用得上的丸药和方子,还有加厚的鞋袜……我听爹说,应考都要穿得厚实才好过夜,还得有单层的铺盖……但凡爹从前提过的物件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慧衡最是外柔内刚,此时拼命忍住眼泪,握住长兄的手,“家里安心交给妹妹就好,切勿过多惦念影响读书温习,如果有事就赶快带信儿回家,家里还有三个喘气的臭皮匠,定然能想法子帮哥哥解决,我们仨在家里日子定然过得很好,就等你的好消息回来……”
“哥哥……”
慈衡没有姐姐端庄持重,眼泪已然落至腮边,将圆润小脸冰得通红,“哥哥遇到坏人千万别手软,我给你的匕首可是荣大夫当年在军营里用过的,割骨削肉像砍瓜切菜,你就往那些坏人身上招呼!我给你的草药包你别嫌我针线不如姐姐,看书困了累了拿出来闻闻,可提神了……哥哥……你到了地方就托人带口信儿回来……”
说着,慈衡越想越舍不得。呜咽出声,扑到卓思衡怀里大哭起来。
悉衡则始终沉默着,眼眶微红似是极力忍耐不舍压抑担忧牵挂,许久才开口道:“路上看得书我给大哥抄了几本。大哥脾气温厚,但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能一味隐忍。”
卓思衡搂过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在自己怀中,眼泪早已冻结在脸颊上。
其余送行的乡亲见此无父无母的一家孩子如此情深义厚,都是感叹不已,有些早已忍不住也背过身去悄悄抹掉眼角泪珠。
“行啦,开拔吧,别误了到车马驿过夜的时辰,如今日头落得可快了。”
朱通眼中亦是晶莹,拉过三个卓家小的,又塞给卓思衡一个布包道,“这是听说你今天出发,里正和其他乡亲让我给你带上的东西,都是些吃得用的,穷家富路,在外面闯荡不嫌东西多,还有你婶子给你赶出来两套厚实袍子,用你五叔衣服改的,别嫌弃旧,旧衣穿着才舒适!还有,你弟弟说得对,你那个好脾气,在外面多长几个心眼准没错。”
其他几个来送的乡里人念及这些年卓衍的恩与卓思衡的好,也都准备了些路上吃的干粮,卓思衡重新跳下来,大礼郑重谢过乡亲,才重新回到爬犁上。
“我给你的东西都放爬犁上了。”
呼延叟重重拍了拍卓思衡的肩,“好小子!要争气!”
说完他便催促车马夫勿要耽误时辰,赶紧出发。
雪地上缓缓出现两道深深痕迹,卓思衡不住回首,可想看的人却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他站直身子,却最终只看见联排的雪树与封冻的溪流,再朝远走,熟悉的景色便都一应消失。
卓思衡跌坐下来,分离悬念之痛与追逐求道之心快将他撕成两半。
许是流泪久了,他在雪爬犁上盖着毡毯就睡着了,醒来时已到车马驿,住了一夜,便动身前往宁朔城换乘官驿马车走官道。
不同于上次去宁朔,冬天道路难行,一天的路途得化作两天,车马夫安慰他不用着急,换了官道后就算花十天半个月穿过整个卫州到宁兴府,时间是肯定赶得上。
其实卓思衡并不着急,他曾认真算过时间,此时尚在九月中旬,宁兴府本府解试定了十一月上旬,将近两个月时间从朔州至北都云中时间绰绰有余,到那里甚至还有富余调整一番备考。只是就怕路途中间出什么岔子,或是在宁朔拿手续耽搁,提前预留点空间也是不打无准备之仗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