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火点燃了,摧枯拉朽地烧了小半宿。
以至于次日,当太后娘娘圣装雍容出现于金殿之上时,她的眼底挂着一层犹如调匀的水墨般的乌青色。
幸得太后娘娘一直隔帘询政,并不在人前显露容颜,帘帷薄而隐约,能看见大殿之上一切的动静。
今日也并无不同。
而楚珩作为当今天子的起居郎,也一直伴随君侧,与殿内侍立。
百官汇报他们的“辉煌”
功绩时,姜月见已习以为常,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到了后来,竟然泛起了瞌睡。
神色疲惫,眼下青黑,这都不打紧,可当太后娘娘凤首低垂,有逐渐倒向软靠,昏昏欲睡的迹象时,官员们坐不住了。
太后娘娘自听政以来,一向兢兢业业,深耕不息,这一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窃窃私语声,与身后女官轻轻的一道提醒的咳嗽,姜月见的瞌睡虫被打跑了,她霍然一怔,抬眸起来,只见金殿上交头接耳,官帽垂斜的两只展角你攻我打,笏板也被用作了掩饰议论纷纷的工具。
“……”
就连小皇帝儿子,也在诧异地望着自己。
姜月见目露羞愧,身为人母,不能为儿子表率,还往往对他要求严格。她没脸再看,急忙转移视线。
但接着,她就看到了御座之下悄然而立的那个罪魁祸首。
姜月见拨开一角的帷帐,为了能观察得更清晰。她便感觉到,当她在金殿上打瞌睡的时候,那个男人,似乎在讥笑自己。
难道,他是怀疑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责任心!
姜月见心头的傲气滋啦一声,如烈火烹油般咕嘟往外冒出,扯下幔帐,心里发誓要让他刮目相看。
这是第一次他们一起出现在大殿上,可不能让自己表现得太懒散。
他从前就嫌弃她很懒,她感觉得出来的。
太后娘娘打瞌睡的这一段,极快地被揭了过去。
金殿上恢复肃穆,开始议事。
各官员述职,都是些许寻常小事,包括不足五两银的盗窃案,也得拿来说道说道,并将缉拿这位“大盗”
的过程吹嘘得天花乱坠。饶是姜月见不停用护甲掐自己手心,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听得也实在昏昏欲睡。
但,即刻就有人站出来,石破天惊一语:“臣有本参!”
他拉长了洪钟一般的大嗓门,震得鎏金盘龙柱都似为之一颤。
而小皇帝也终于来了兴致一样,忙不迭正襟危坐,两手从垂拱状态恢复肃严:“讲。”
这个要参人的官员,正是督察院左都御史贺恺之,声音朗朗,势拔五岳:“臣要弹劾上柱国,镇军将军,冼明州!”
冼明州就在朝堂上,如一块屹立不倒的石碑,正处于风暴的中心,被左右浪潮扑打,好奇且指点地打量过来。
从碎叶城归来以后,冼明州官复原职,仍坐在上柱国的位置上,他不除,这天下的武将见了他,都得低着头颅走。
是啊,一个因为自己的好大喜功,害死了武帝陛下的人,凭什么仍然处于这个位置上!
太后娘娘有心为冼明州作保,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但究竟是为何!这实在教人不忿。
冼明州岿然,身形傲岸,即便深处人群之间,不作惹眼之事,依然如鹤立鸡群,一眼便能觑见他的虎躯,将军一身杀业重,干站着也如能操控金戈铁马,因此只是教人议论,却没一个人敢擅动跟风。
冼明州把手守在武袖底,攥成的沙包大的拳,青筋毕露。
他丝毫都不愤怒今日贺恺之站出来弹劾自己,有意奏请太后贬斥自己,再度将自己放逐。
因为先皇陛下之死,本就是他难以推卸之责。
连他自己,都不认为他无罪。
他这般恶名昭彰、罪行累累的人,忝列武将之首,他实在不配。
冼明州希望,太后娘娘能下达一道命令,削掉他的职务,褫夺他的勋爵,即便是永贬碎叶城,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