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是铁岭来的,知否铁岭四门叫何名?”
陈措不及手:“在下,在下……”
赵东家双目直盯着陈,“你以为你说的话骗得了老蔡,就能骗得过我?便只看你记账用,也不是秀才的能耐,若非看你银钱上还算老实,亦不会让你来当这财副。”
陈的额头慢慢沁出汗珠,他少有如此被动的时候,被人当面揭穿,而且还不敢胡搅蛮缠。赵东家的声音继续响起:“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这船上大半人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但你要做我女婿,也不是不可以,钱财之物,给你才是你的,若我知道你有欺诈奸猾行为,我也不怕再挂一个人到铁锚上。”
赵东家完全占据上风,陈毫无准备,他平日不经意的习惯会暴露他许多与这个时代的不同,显然赵东家早已对他起疑,而他对这时代大多数常识仍然不甚了了,身世和口音更是硬伤,若别人真要问到底,终会露馅,更何况东家在这船上就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存在,连狡辩都不敢。此时不是耍滑头的时候,只好用个拖刀计。
“晚生身世确实有所隐瞒,却是有些苦衷,但我从未对东家一家有任何坏心思。至于女婿一事,在下更未奢望。”
赵东家转头看着前方的海面,打断他道:“这也由不得你,只看我愿不愿意,我亦不会亏待你,账房有账房的操守,上门女婿有上门女婿的本分,若守不了这本分,我的手段就不是今日这般与你说话。”
赵东家最后看着陈的脸道:“记住,你的命就在老子手上,还有你两个所谓表弟的命。”
星光下,赵东家脸上三道模糊的刀疤更显狰狞。陈人在矮檐下,不敢在此时争那无意义的面子,低头行礼道:“那晚辈一切听东家安排便是。”
赵东家转身离去后,陈慢慢把头抬起,冷冷看着赵东家的背影,第一次被人以生死来威胁自己,他心中最开始的微微慌乱之后,代之而起的是从未有过的愤怒,自己可以当上门女婿,却决不能当毫无尊严的人,更不能做一个连性命都要别人来决定的人,自己爹娘给的性命什么时候成了他一个海寇的手中之物。
漫说一个区区海寇头子,就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也从没有卖命的觉悟,等赵东家消失在舱口,陈眼中慢慢露出渗人的寒光。
第二十七章接舷血战(一)
“真难吃。”
卢驴子一边吃着风干的肉干,一边抱怨。
陈嘴里嚼着茶叶,没有说话,脸上还是带着那种职业的微笑,卢驴子并不知道那晚他们在船头说了什么,只以为是东家有事情交代陈。而陈似乎没有受到那夜的影响,仍然如常的与众水手打成一片,既然赵东家还有意招他做女婿,暂时他也不担心什么。
这是在船上的第二十天,他们昨日经过朝鲜济州岛,没有走济洲海峡,而是从济洲岛西边继续南下,来到长崎往南的航线附近,今日桅杆上每个望斗都安排了人,一直在望斗中到处张望。这时船身左边的侧风吹来,水手们急忙调好帆面,又把右侧披水板放下,减小横漂,侧风吹在宽大的船帆上,船身微微摇晃。
卢驴子并不知道航向什么的,陈也不会看牵星板,几次想学,黑炮等人几句话敷衍过去,并不愿教他。昨日经过济洲岛后,有了个参照物,他勉强找到点方向。知道此行还算顺利,已经快到日本了,一路没遇到大的风浪,也没碰到其他海贼,二十天过去,也不知道此时的宁锦大战如何了,还有刘民有的服装店。
几乎所有水手都到了甲板了,人人都在身边放好了武器,主要是刀、长矛和挠钩,还有一些飞爪,王足贵等炮手将两桶火药搬出来,正在给大弗朗机的子铳装药弹,朱国斌还是在中间望斗中,双眼炯炯有神,打量着海面,他黝黑肌肤上布满汗水,阳光一照,油亮油亮的,赵东家也在腰上插了把倭刀,带着二当家韩斌等人在船舷便张望。
这个时代的海商,他们可以在任何合适的时候瞬间转化为海盗,而没有丝毫技术上的障碍。尤其又是这条船,船上的货物大半是别人的,水手若要丰厚的收入,最好的来源就是抢劫其他船,过济州岛后,离日本唯一的通商口岸长崎已经不远,遇到其他商船的可能很大。
甲板上气氛比往日明显不同,除几个积年老贼毫不在乎的闭目养神外,其他水手精神显得十分亢奋,坐立不安,时常把手中刀抽出来半截,又放回去。卢驴子吃完肉干后,似乎也觉察到了,正要开口问陈,陈已经低声在他耳边说话了:“卢兄弟,今日若是遇到其他海船,恐怕就有仗打了,咱们不是来拼命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冲到前面去,保住性命要紧。”
卢传宗大大咧咧道:“知道了,陈哥你放心,舍了这条命,也要保你平安。”
陈有点感动,海狗子和张大会兄弟也曾如此说过,虽然并没有验证过,但他相信他们是真心的,他其实所给予这些人的并不多,甚至有一些欺骗,他们的回报已远远过自己的期望,这时代人的淳朴是他原来没有想到的,如果换位而处,他自问自己做不到这个程度,面对着他们,不由暗暗有点惭愧。
卢驴子掏出烟筒递过来,陈这几日也开始抽烟,船上就这么点大地方,久了之后是人都有点烦躁,抽点烟确实有放松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