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太順理成章,綏綏再不相信,也尋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好怔怔道:「那太子妃……」
李重駿淡淡道:「楊氏陰謀下毒,已經禁足在宜秋殿。」
第六十一章陷害
李重駿說,是太子妃要害她。
綏綏以為她會後怕,會憤怒,會大哭一場,可當著李重駿,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
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也許因為這一切都太合情理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人證物證俱在,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可在這東宮,本沒有多少合情理的事。
譬如李重駿,從前一會兒陰一會兒陽的,現在她形容憔悴,容貌大不如前,他卻莫名其妙對她好起來了。
其實醒來的幾日,她都沒能照到鏡子。那些宮人說是李重駿吩咐的,不讓她起床,六月里的長安夠熱的了,卻連開窗子也不許,說是怕她受風。
於是殿內就像個悶葫蘆罐似的,走一走就一身的汗,宮人不得不點起極濃的百合香。
可李重駿還是成日來。
他還是那懶洋洋的樣子,倚在榻上同她說笑,他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時常說出什麼不好聽的,把綏綏得罪了,她身子虛弱,動不了,就只能轉過臉去不理他。
李重駿竟真的慌了,連忙翻身摟住她,討好似的問:「唔?這就生氣了?」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
綏綏在他的眼睛裡看不清自己的模樣,直到五日過去,她終於可以摸索著走動。
宮人不在的時候,她偷偷溜到了西窗下,那裡是宮人梳妝的地方,梅花案上支著小鏡子。
她在鏡子裡看到的,卻是一張蒼白至極的臉,皮肉都仿佛消融了,流盡了血,只剩下滿面的青灰;烏濃的大眼睛,原本流光溢彩的,像黑珍珠,如今光澤散盡,便洞洞的嚇人了。
綏綏沒想到自己已經這樣難看,一把按倒了鏡子,愣住了。
偏在這時,只聽門外宮人們低聲叫起「太子殿下」,她知道是李重駿,忙跌跌撞撞跑回了榻上,藏在了被窩裡,裝作睡著了。
可李重駿當然看出來了。
他看到了床下踢亂的緞鞋,伸手到被子裡摸了摸她的腳,果然是冰涼的。
「怎麼隨便下來了,連鞋也不穿?」
他的語氣有嚴肅的責備,宮人們跟在後面,大氣都不敢出,綏綏卻不理會。李重駿托著她的腰把她翻了個身,他的臉就這樣闖進她的視線。
這樣的酷暑,他卻穿著淡綠的錦袍。李重駿似乎很喜歡青色的衣袍,在涼州時就是這樣,可那時他多用錦帶束髮,現在都改做了金玉。
潤白的玉,和他白皙的臉頰,他身上有淡淡的松柏氣,那樣溫文爾雅,姿儀翩翩,卻照痛了綏綏的眼睛。
她又奮力掙開他的手臂,很快體力不支,只好氣喘吁吁地捂住了臉,像在哭一樣。
李重駿不明所以,環視了一圈兒,看見西窗下倒扣的鏡子。
他肯定是明白了一切,因為綏綏隨即被他抱了起來,裹著被子被扛回了西窗的梅花案前。綏綏以為他一定又要扳著她的臉照鏡子,嘲諷她的難看。
但李重駿卻說:「合上眼睛。」
綏綏猶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想幹什麼,可實在沒力氣計較,還是閉上了眼。
李重駿把綏綏倚在窗下,轉身打開了案上的妝奩。裡面是宮娥們白日裡補妝的脂粉青黛,李重駿也沒想到竟有這許多瓶瓶罐罐,隨手打開了兩隻小銅盒,一隻盛著象牙白的粉,另一隻似乎更白些,似乎完全一樣。
他是分不出來,只記得綏綏平日裡臉是白的,臉頰是紅的,唇邊點著鵝黃,眉毛一天一個樣,倒都是細長的……
可他心裡的綏綏是一個樣子,手下的綏綏又是一樣子。
李重駿在她臉上揉弄了好久,綏綏很不舒服,抖了抖睫毛想要睜開眼睛。李重駿立刻呵住,可她還是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
更蒼白,白得嚇人的自己。
白的特別白,紅得特別紅,眉毛還直得像兩把青龍偃月刀,拉出去就能給葬禮上當紙人。
李重駿竟然還說:「瞧,你不過是病了憔悴些,上了妝,還是同從前一樣……好看,嗯?」
綏綏怔怔地看著他。
他也心虛,在案上坐了下來,拿衣袍遮住鏡子,若無其事地叫宮人打水來,又若無其事地替她擦掉了臉上的脂粉。揮退了宮人,才湊近了低聲說:「其實你這樣也挺好看的,西施病心而顰……若不病,還得不著流芳後世的艷名……」
綏綏簡直不敢相信,他竟也會這樣哄人的語氣,她覺得有點害怕,小心地問:「殿下為何忽然對我這樣好?」
李重駿沒好氣道:「我從前對你不好嗎!」
可綏綏愣愣的不說話,他又把她攬在了懷裡,低緩了語氣:「那麼,以後我都這樣待你,好不好?」
他的衣袍很硬,卻有隱隱的薄荷香。綏綏坐了很久,覺得很累,但她睜大了眼睛,任憑心跳劇烈。
她還是不曉得他為什麼會忽然對她好起來,只是因為她大病了一場嗎?
李重駿的許多心思,她想不出,也猜不透,同他在一處就像是做了場隨時會醒的夢,又或是暫歇在風雨中的小舟。
他這樣抱著她,她覺得依戀,又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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