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秀行礼离开,往外走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
还是那张瓷白的脸,乌如云,杏眼弯弯。世上之人就算再相似,也不可能有两个人一模一样。
人还是这个人,只是性情大变罢了。
摇摇头,灵秀提着裙子出了月门。
怀玉站在原地看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微微有点苦恼。骗人这种事也不好做啊,总会有露出马脚的地方。
得赶在暴露之前,战决了。
赌坊一案查了半月有余,白德重终于带着厚厚的奏折,在皇帝恢复早朝的第一天就上前禀告。
江玄瑾被赐座于侧,微微一抬眼,就能看见白德重那一丝褶皱也没有的朝服袖口。
“本以为只是民间小事,谁知道竟会牵扯到朝廷官员。”
李怀麟脸色还苍白,左手放在软枕上没动,右手翻着内侍捧着的折子,沉声道,“白大人辛苦。”
白德重拱手:“督查百官、肃清朝野风气本就是微臣分内之事,只是没想到易大人也会牵扯其中。”
紫阳君那一盅汤让他查到了易泱,一查才知易泱与那赌坊关系匪浅,当日分明是提前就做好了抓人的准备,赌坊使诈套住白家两位少爷,易泱就负责送他们进大牢。
此举意欲为何白德重没想明白,但很明显是冲着他白家来的。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手软。
仔细将奏折看完,李怀麟脸色不太好看:“护卫京都之人,竟与民间赌坊掺和?可搜过他的府邸?”
白德重点头:“搜过,这就是微臣想说的第二件事。”
说着,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封奏折,双手举过头顶:“臣无权处置千石之将,还请圣上论断。”
一听这话就知道易泱捅了篓子了,李怀麟连忙让内侍把折子呈上来,看过之后,皱眉大怒:“十万余两白银?朕怎么不知道各位爱卿的年俸何时从粮食换成了银子?”
满朝文武哗然,忍不住低声议论,柳云烈站在白德重旁边,脸色不太好看。
本是下给江玄瑾的套,谁知道竟会把白德重牵扯进来?这倒是好,没能逼得江玄瑾让步,反而是把易泱给搭进去了。
不过,易泱为何会与赌坊有来往?家里还私藏这么多银子,他为什么都不知道?
“微臣细查过,长安街赌坊里黑账一共八十万余两,其中数目较大的流动有三,一是二十万两整,于大兴六年六月被人送进赌坊换了筹码,又在当日换出,去向前丞相长史厉奉行府上。还有两都在今年流向了易府,数目与搜出来的恰好对得上。”
白德重叹息:“臣询问易郎将时,他说是在赌坊里赢的银子。但,那赌坊出千成性,前后让易大人赢了十万余两……怕是有些荒谬了。”
右手狠狠一拍扶手,李怀麟怒道:“如此铁证放在眼前,他竟还敢狡辩?”
一直沉默的江玄瑾终于开口:“从赌坊里流出的银子,倒也只能是赢来的。”
“君上?”
李怀麟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江玄瑾抬眼拱手,接着道:“只是臣不明白,北魏律法列得很清楚,在朝为官之人不可参赌,违者革职。易大人究竟是为何知法犯法?”
他这一说,白德重倒是想起来了,皱眉道:“照此说来,易大人不止涉嫌通过赌坊收受贿赂,还触犯了律法。”
这罪名可比受贿好落实多了,官员参赌,直接就是革职查办。
李怀麟沉思片刻,合了折子点头:“那便交给廷尉大人定罪吧。”
听见这话,柳云烈勉强回神,垂眸出列拱手:“臣遵旨。”
看他一眼,江玄瑾又道:“白大人方才说的另一二十万两流往的是厉奉行府上,年月也与江西旱灾贪污之事吻合,想必前丞相长史贪污一案,也可以彻底定罪了。”
厉奉行本是要被流放的,但因为柳云烈一直没有核查清楚他府上那二十万两银子从何而来,故而暂且羁押。厉奉行在牢里还一直心存侥幸,盼着风头过去,有人替他求情呢。
柳云烈无声地叹了口气,朝江玄瑾拱手:“君上说得是。”
这回还真是他信错了人,再不甘心,也得向紫阳君低头。
然而,他是低头了,江玄瑾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提起大兴六年江西旱灾,臣斗胆问一句,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当年群臣逼宫之事?”
江玄瑾问得很温和,轻轻拂着衣袖,像是在和龙椅上的帝王唠家常。
然而,这话落在朝堂上,却是惊得众臣纷纷倒吸凉气,座上的李怀麟也是一震。
“紫阳君!”
柳云烈恼了,“都过去多少年了,这事怎好再提?”
当年丹阳长公主先是私吞赈灾银两,致使灾情不解、瘟疫满城,惹了民怨。后是一意孤行,封闭江西三城、处斩数十官员,触了臣怒。群情激愤之下,柳云烈带了百官闯宫,跪于幼帝宫外,奏请幼帝做主。
说是为求公道,但当时那行为等同逼宫,就算逼的只是长公主,幼帝心里也未必没有不悦。
如今皇帝已经亲政,众人都默契地将这件事忘记了。
谁知道江玄瑾竟然在朝堂上重提!
柳云烈这叫一个气啊,气愤之余还有些心慌,忍不住偷偷瞥了两眼龙椅上的人。
李怀麟神色凝重,垂眸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朕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