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此事,容郁青不由得心中苦笑,小祖宗的事,他哪裡勸得住。
今日侯府格外熱鬧,容郁青攜禮來訪,永平侯從道觀精舍歸家,順路也將老夫人從別院接回。
老夫人一回來就避居榮安堂,只同眾人見了一面,說了幾句話,便免了家中小輩的晨昏定省。祁令瞻在榮安堂多留了片刻,出來時撞見照微在月洞門處徘徊,將開得好好的一株龍游梅薅了個七七八八。
「兄長。」照微見他出來,快步走上前。
祁令瞻停下腳步望向她:「你在等我?」
照微從懷裡掏出一個香木茶盒,說是舅舅給他的禮物,「是我讓他準備的老苦丁片,你拿回去與乾薑一起泡水喝,對身體好。」
這讓祁令瞻想起那夜被她擅自換掉的茶水,舌尖頓生乾澀。他將那木茶盒推回去,木然道:「我不喝藥,你拿回去。」
「這不是藥,這是茶!」照微氣他不識好歹,將茶盒往他懷裡一塞,「你收下,不然我找我娘告狀,拿著拿著。」
祁令瞻嘆氣,隨意將茶盒拎在手裡,說道:「無功不受祿,說吧,什麼事。」
照微問:「剛才老夫人和你說什麼了,是和窈寧姐姐有關嗎?」
「嗯。」
「具體都說了啥?」
祁令瞻掃了她一眼:「我要寫封信,來書房幫我代筆吧。」
照微微愣,見他已轉過迴廊,忙提裙跟上。
祁令瞻的書法承自當朝大家黃芾,善正楷行草,鐵畫銀鉤有破紙而出的氣勢,照微幼時仿過他的字帖,落筆處隱約有他當年的影子。
可惜自他雙手受傷後,腕部再難運力,寫出的字輕若無骨,只剩滿紙的風流遺軀。
祁令瞻端坐在太師椅中,摩挲著掌上手衣,緩字念白道:「伯父見安:昨日入宮,見皇后鳳體有恙,常思家眷,言談間念及堂妹憑枝。因念總角之誼,兼感將至之失,欲召憑枝入宮侍疾,長居坤明宮。不知憑枝堂妹是否已定婚約,可願相往?」
照微寫完後擱筆,將信紙鋪在窗前晾乾,垂目望著紙上的字,問祁令瞻:「叫祁憑枝入宮侍藥,是嫌姐姐活得太久了嗎?這是誰的主意,窈寧姐姐,還是老夫人?」
祁令瞻道:「這是眼下唯一的選擇。」
祁老夫人育有二子,長子祁仲源,次子祁仲沂,因次子有軍功,故未讓長子襲爵,為此,祁家兩房的關係並不好。祁憑枝是祁家長房的女兒,自幼聽她母親灌輸兩房的恩怨,十分仇視祁仲沂一家,幼時曾將窈寧推進冰湖,若非被照微發現,險些鬧出人命。
憶及舊事,照微不滿:「我不信她會聽姐姐的話,更不信她會用心待太子。」
「家中有祖母,宮裡有陛下,她若知好歹,就不會輕舉妄動,」祁令瞻說道,「不然,哪裡還有兩全之策。」
照微默然,將晾乾的信紙對摺,收進信封中滴蠟密封。
已是黃昏時分,婢女們在院中點燈,往燈上貼紅紙,笑聲傳進了書房裡來。而書房中靜可聞滴漏,照微與祁令瞻對坐無言,她抬眼望他,見金光漸暗,緩緩流過他的衣袍,將他留在暗影里,像冷廟裡的闔目神佛,失了香火,變成一尊淒白的玉塑。
照微一向覺得他可惡,此時忽又覺得他有幾分可憐。
她低低開口道:「兩全是與誰全,一是窈寧姐姐,另一個是我,對不對?這件事本該落在我身上,姐姐想讓我入宮,母親似也不反對,你卻從未與我提過,這是為何?」
祁令瞻拾起桌上的信,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提起了韓豐,「你真的非他不嫁嗎,若你留在永京,我可以給你找一戶更般配的
人家。」
照微搖頭,「永平侯府已權勢滔天,不缺我一個添頭。兄長心裡清楚,我不是非韓豐不可,是非西州不可。」
祁令瞻目光微沉,「西州有什麼,一堆死人屍骨也值得你拋家棄母,別忘了,你如今姓祁,不姓徐。」
第7章
西州駐軍團練使徐北海是照微的生父,存緒十二年,他死在了與北金爭奪燕雲十六州的戰場上。
那時照微剛滿三歲,容汀蘭料理完丈夫的喪事,帶她回了青城娘家。照微在長大的過程中,逐漸尋得蛛絲馬跡,察覺到父親並非死於戰敗,而是死於姚丞相的陰謀詭計。
平彥來送茶水,剛走到門前就聽見書房裡一聲高過一聲的吵嚷,全是二姑娘的聲音。
「你們巴不得沒人記得他,好教這樁罪孽揭過去,姚鶴守坐穩他的太平宰相,可我記得,且永遠不會忘。反正我在永京也遭人嫌棄,如今我說我姓祁,姚鶴守也不敢放心,倒不如放我回西州,讓我去給我爹敬三炷香,叫他在天顯靈,絆了姚鶴守的馬,摔死他也算造福大周!」
祁令瞻讓她閉嘴:「隔牆有耳,禍從口出,你還不吃教訓嗎?」
照微聲卻更高:「我必有一天要當面唾他!」
平彥戰戰兢兢四下顧盼,端著茶盤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忽聽屋裡罵聲停頓,桌椅碰撞,二姑娘高聲驚呼道:「兄長!」
平彥忙推門而入,見祁令瞻腳下一晃,險些摔倒在地。他病中生怒,如玉山傾頹,朝照微指了半天,有氣無力地叫她滾出去。
照微卻轉身從平彥手中接過茶,要上前扶他,被推開後又裝模作樣為他順氣,殷殷將茶奉到他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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