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的去疤藥膏已經將那兩道可怕的疤痕修復得差不多了,能將他與正常人區分開的,也就只是每兩個小時必須中斷一次的琴聲。
dr。關每次見尹東涵按揉他的虎口,還有一點顯色的疤痕在燈光下映得立體,都是抑制不住地心疼。
尹東涵是他一手培養的學生,堅定上進。他不忍心看他做傷害他自己的事。
「孩子,苦難不是勳章,阻礙你身體正常吸納知識表達內心的都是毒藥。我們崇尚讓藝術更珍貴的努力,但要拒絕一切傷害自己的東西。」
……
尹東涵並非是對自己一無所知,相反,他太了解自己了。
他習慣於以一種壓倒別人的悲劇英雄心態學音樂,就像是奧林匹斯山上的忒斯庇斯,高奏著苦楚又神性的山羊之歌。
尹東涵望了望楊舷,後者還是眸中帶著關切,他雲淡風輕地笑笑:「恐怕這作風一時半會不太好改過來。」
「怎麼講?」
尹東涵長舒了一口氣,挽了挽袖子,將兩隻手整個展示出來,置於楊舷眼前。
他終於打算把這個隱藏了很久的秘密告訴楊舷。
「你好好看看我的手,能發現和正常人的有什麼不同嗎?」
楊舷摸不到頭腦,茫然地擺弄著尹東涵好看到堪稱藝術品的雙手,第一眼就發現了卷著創可貼的小指。
「那是我幾天前練琴不小心刮到的,和它無關,再看。」
楊舷再看,就再也沒發現什麼異樣。
「鋼琴起源於歐洲,琴鍵的寬窄自然也是依照歐洲人的手長設計的,而亞洲成年男性平均也就能跨九度十度,少有十一二度以上,過小的跨度不僅會限制曲目的選擇,而且對手指的靈活性也有不小影響,所以……」
話音未落,楊舷恍然將尹東涵的手翻過來,掌心向上,仔細觀察了他的虎口:還留有痕跡的疤痕分明可見,從拇指的第一關節下方一直延伸到指根……
這還是修復之後的樣子,難以想像剛開始這麼長這麼深的傷疤會是個什麼可怖的模樣。
【作者有話說】
虎口是不能切的嗷
第41章
「你做過那個手術?」
楊舷的瞳孔震了震,不確定又看了看那越看越清晰的兩條疤痕,愕然久久,不能平復。
「嗯,三年之前剪過虎口。」
尹東涵淡淡道,就仿佛那只是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小事:「恢復的不錯,現在其實沒什麼感覺。」
楊舷不由自主地微微搖頭。原來這雙完美的藝術品並非上蒼創造的原生傑作,而是有人為干預。但此刻,他更希望這雙手是它與生俱來的樣子,儘管那樣它就不再完美。
楊舷用柔軟的指腹輕輕撫過尹東涵的疤痕:「你為什麼要剪虎口?就為了多彈那幾個鍵?你不疼嗎?」
「也就術後疼個三四天,現在真的沒有感覺了。」
尹東涵將手張開,抻拉著他用巨大代價換來的十二度手:
「而且跨度小真的受限,之後拔技術上難度也是很困難。」
楊舷現在只要見到尹東涵抻開的虎口,就自動腦補虎口開刀的血淋淋的手術過程。
他不敢再想,一把握住尹東涵抻開的手,將他拇指和小指合攏。
尹東涵指節突出,很骨感,緊握著還有點硌。
楊舷張開手,比在尹東涵的手前。拉小提琴的手,比那雙常年遊走於黑白琴鍵上的那雙要小上一圈。
「我手小,我照樣能拉帕格尼尼,我十四歲也能拉帕格尼尼。什麼受限不受限的,你不是怕你技術不好,你只是怕別人覺得你弱。音樂是人創造出來的東西,所以你沒理由遷就它!」
尹東涵就勢握了握楊舷的指尖,風輕雲淡地平復著楊舷心裡那份不明來由卻不可遏制的焦急:
「有可能,我早就把它當成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了,所以才會為它做一些傻事。」
「這件事上,我實在沒法認同你。」楊舷嘆了口氣,後悔剛才的情緒失控。
他是真的看不了尹東涵對苦難甘之如飴,但自己尚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去干預什麼。
楊舷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因剛跑完一千米又和尹東涵長篇大論了一通而幹得發澀的嗓子。
「楊舷,我也想喝水。」見楊舷擰上瓶蓋子,將礦泉水瓶放到腳邊,尹東涵輕啟有些乾裂的雙唇。
「我給你買瓶去。」
「我就喝一口,你的給我就行。」
楊舷屁股剛離長椅又被尹東涵摁回來。他親眼看著尹東涵拿起他喝的只剩半瓶的水,仰頭,與瓶口離了不少距離。白襯衫領子上露出的喉結,因咽著水流而咕咚咕咚地上下滾動。他脖子後傾,幾滴水珠流出嘴角,在唇角和下頜之間劃出一道直線。
尹東涵喝了小半瓶,單手擰著瓶蓋,另一手屈著手指,用第二指節沾掉嘴角的水珠,靜靜地望著楊舷。
楊舷目光閃躲,遊走在尹東涵周圍,就是不敢聚焦。他怕現在與尹東涵對視,無論是多清白的眼神,都會發酵出色與神授的意味。
操場上,男生們在踢球,大呼小叫的聲音不絕於耳。可楊舷卻偏偏聽得到自己那強烈到荒誕的心跳聲。
變態吧,我是變態吧……有什麼可看的,你自己不長喉結嗎?
楊舷狠狠眨了眨眼,將那些東西從腦中清除。本來還對尹東涵的「自虐式努力」生了點氣,現在心裡除了那種波瀾之外,什麼情緒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