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浅浅舒了口气,再由自己调查下去的话,效率太低,也不容易得到进一步的消息,故而宁素商今晚不请自来,正是怀着拿手里的线索赌一赌的心思。
在贺元恩耐心等待的目光中,宁素商只是将手撑在了自己的下颌上轻轻出言道:“……我想知道原野在哪里。”
她见对方想要开口回答,却又少见得打断了别人的话:“贺县令不必用‘不知’或是那些村民们认为的所谓‘事实’来回答我。”
宁素商这时头一次在对方面前显露出她位居代行时的那般架势,“既然今日我能主动向贺县令搭话,自然是说明我知晓了隐藏在表面之下的那些东西。”
贺元恩听罢她的发言倒也不急不躁,只是双手交迭撑在自己身前的桌案上。他缓缓抬起翠色的眸子,目光中夹杂着难掩的锐利:“言小姐果真好手段。不过,既然言小姐手眼通天,又怎的愿意屈尊从我这里获得真相呢?”
宁素商勾起唇角,面上展露一个同宁素尘如出一辙又无懈可击的微笑:“怎么会,贺县令说笑了,要论手眼通天,我哪里比得上日格拉出身却又能在坝勒洽县功成名就的县令大人呢。”
她看着对方没有丝毫动摇的模样,倒也不恼,只是轻轻解释着,宛若自己仍有不少底牌一般:“贺县令出身日格拉,这是从您的外表上就能判断出来的事实。我的继妹原雪,或者说北山弥今勒一氏遗落在外的血脉,她与她的生母同样是来自日格拉,我想,贺县令应该不会不晓此事吧?”
贺元恩被逼问到如此地步上,却唯颔一颔首,仍然十分有风度地示意对方继续说。不过在她再次开口之前,他轻轻出言提醒道:“或许是我中原语学得不精,方才那一番话,其中的主语似是下落不明的前任代行大人啊。”
他面上笑意更甚,“您一定注意到了这点吧,宁家的大小姐?”
宁素商露出一个赞扬的笑,毫无被戳破了身份的半分不自在之情。尽管她凭借这短短几天调查到的内容不足以让她在贺元恩面前有十足的把握,但她还是掐着掩在衣袖下的手逼迫自己装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来。
“说来汗颜,宁家旁系的商队在坝勒洽县这儿惹了不少乱子,”
宁素商抬手撑着自己的额头,像是对自家亲戚做出此事多有惭愧一般,可她的话仍径直把气氛引向了一个更危险的地方,“素尘当年是如何一路平安抵达上京的,您最清楚了,毕竟素尘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您除了帮衬素尘也无处可去,不是吗?”
“事到如今,您又何必在我面前再隐瞒下去呢,贺县令?不,不对,或许我应该换个称呼才是。”
宁素商嗓音冷冷,她目光中的严肃与凌厉不加掩饰地射向贺元恩逐渐不再微笑的面庞。
“……俄诃来涅特。”
章第四十二
冬九九的第一日,天气久违地回暖了不少,宁素商跟从贺元恩走在前去坝勒洽县郊的路上,竟也连披风都不用裹,只需将晒衣松松垮垮地系在冬袍上即可,就连来回轻抚他们的风都带了些春天的温柔劲儿。
昨日傍晚,宁素商带着自己在坝勒洽县停留的这一段时日所调查到的所有一切与贺元恩当面对质,更是大胆地将“俄诃来涅特”
这个名字同这位年轻有为的县令直接相连,感谢弥今勒都和的眷顾,这位前任的代行大人此次倒是并未赌错丝毫。
宁素商一边随贺元恩向坝勒洽的山林中走着,同时回忆着昨夜发生的种种。
就在她将这个日格拉语的名字明晃晃地摆到明面上后,贺元恩面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殆尽。他低头沉默了半晌,金色的发丝轻轻垂落,替他遮掩了一切神情。
宁素商知晓此时急不得,只能继续以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耐心坐在原位,好在不消多时她便等来了对方收拾好情绪后的回应。
“……宁大小姐的调查进度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贺元恩抬眸看向对方,对其展露一个真心又有些放松的笑容,“我原先以为,柳先生与村民们只会引导你将一切的矛头指向宁家旁系的商队。”
宁素商静静听着他的话,接道:“此话倒是不假,倒不如说贺县令的安排已经非常缜密了,我的确是借由表面担责的原小姐怀疑到了宁家旁系的商队。”
她看着贺元恩想要提问的神情,又向他解释道:“……只可惜,说不通。”
贺元恩此时不禁垂眸沉思,复盘着自己的所有安排,只听得宁素商的声音仍在继续:“贺县令似是忘了,彼时的原雪只是一名五六岁的稚童,她想要逃过宁家旁系的追杀孤身一人完好地来到上京,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其中定然还有我所不知的环节。”
“所以宁大小姐怀疑到了我身上,是吗?”
贺元恩见对方点头后才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因为我日格拉人的身份还是小主子对宁大小姐说的那些话。”
宁素商反应过来贺元恩已经承认他与宁素尘的确是主子与下属的关系,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凌厉与咄咄逼人:“其实我并没有充足的把握,所以不如说是贺县令您自己潜意识中已经将我划进友方的范围之中了。”
贺元恩听罢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笑出声来:“宁大小姐无愧于弥今勒都和的俗世代行一名,是我操之过急了。”
他靠回到椅背上,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放松了不少,“既然话已说开,估算着时日宁大小姐也快离开我坝勒洽县了,不知可还有什么我能帮衬一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