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宁素尘对此并无多少关心。她湛蓝色的眸子在斯尼尔克人中也称得上瞳色稍浅,为她增添了一丝疏离和漠然。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每一次颔首转身而发出声响,系上的彩带随她一步一行荡在身后为整座立于风雪中的王殿添了些生机,脸上掺了金丝银丝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表情,为她的圣洁增色。
在礼貌大方的外表之下,宁素尘的内心早已厌倦了无休止的客套和贵族们眼中快要蹦出来的算计。她端着脸上的微笑,小腿已有些微微发抖,还好一旁的夏梅体贴地注意到了她的体力不支,搀着她保持着代行的风度。
上首位的王上终于像是看够了各位贵族的粉墨登场,君桦放下酒樽起身,他所戴狍皮帽子上三叉的狍子角格外显眼,帽子边缘的一圈垂珠随他散落的发丝飘扬而轻轻摇晃,黑色晒衣上的金丝龙纹随着他的动作在烛灯下反光,像是有真龙摆尾一般闪过一下便倏尔消失。他的长相柔和清秀,面庞轮廓更加贴近中原人,纯黑的发丝自然地垂在身前身后,在厚重的狍皮帽子映衬之下倒显得他像是些无害的小动物。
他缓步而行,走到宁素尘的身边,开口笑道:“诸位,孤还有些事要同都和代行商议……”
未待他说完,便有知趣的贵族躬身行礼后连声告退。
待周围的人尽数散去,宁素尘暗暗松了一口气,左手搭在站在一旁的夏梅的胳膊上借力支撑,右手顺着被金蓝两色丝线绣成的山纹所妆点的晒衣置于左肩,微微颔首致意:“多谢王上。”
君桦背着手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向宁素尘点一点头示意没关系,而后缓缓开口:“都和代行初担此任,表现极好,孤自然不吝赞赏。今后望都和代行多学多看,替孤以及斯尼尔克的人民祈求弥今勒都和的祝福。”
宁素尘乖巧应下,低眉敛目的模样映在君桦漆黑的眸子中。他俯视着这位年纪尚幼的新任代行,终归还是开口嘱咐:“至于代行府那边,都和代行可多关照些。代行府的大小姐归于风雪后,她的母亲难免伤心,代行多多照拂些也算尽孝。”
他话虽这么说,但是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往王殿右手边扫了去,入目的是身体欠佳的定南侯及旁边搀着他辅助用膳的侯夫人,再往远处去些,即是正在交谈的归和侯与初露峥嵘的定南侯世子。君桦眼珠微转,顺着代行府的方位朝左手边望了望,果不其然看见宁家旁系的家主宁如琼同对面送完了个眼神,刚吩咐了一名近侍下去。
君桦的话音甫一落下便收回了视线,他漆黑的瞳孔被宁素尘金色的发色染上了些暖色:“都和代行冰雪聪明,孤则不多言了。还望代行保重身体、常伴风雪。”
宁素尘依旧是那副不愿多言的神情。她浅浅应下,目送着君桦拢拢披风走回主位上,趁着还未有贵族再次上前,低声同夏梅耳语:“我酒喝得有点多,有些头疼,你陪我出去透口气,可好?”
夏梅搀着宁素尘从东北角的通道往着偏殿去,在连接偏殿的回廊处她手臂微微使力停住了夏梅继续往偏殿行去的脚步:“夏梅,你若是累了饿了,待会儿径直走开便好,不必管我。”
夏梅听了这句话,有些语塞,她扶着宁素尘的手卸了些力,几度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将那些带着刺的、有些伤人的话咽了回去。她清了清嗓子,语气中带了一丝自嘲:“……代行大人说的哪里话。”
宁素尘却因醉酒脑子迷糊而坦诚了许多,她听罢伸出一根手指在夏梅面前摇了摇:“嗯哼,我知道你肯定还想着长姐,也认为我这个旁系在民间搜罗到的野种占了代行的位置是一种亵渎。”
她用伸出的那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对方随着她的话而略略耸起的肩膀,“没事,我又不是要吃了你。我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莫名其妙就成为了尊贵的代行大人,就连宁家旁系都要大吃一惊,更何况你呢。”
夏梅闻言头低得更低,她的手因紧张而揉搓着晒衣垂下的流苏,但对宁素尘说的话也并无否认之言:“……代行大人。”
宁素尘脸颊上的毛细血管因酒精的分解而扩张,在金色的发丝和湛蓝色双瞳的映衬下显得脸格外红润。她收回搭在对方肩膀上的手,转身倚靠在栏杆上:“都跟你说了没事了,那么害怕作甚。继位弥今勒都和代行之后我就抢先将你归入我的名下,这几日相处下来,我本来以为你已经不会把我当成那种联合旁系架空嫡系的大魔王了。”
她说到此处微微撇了撇嘴,“……算了,哪有奸佞小人会自己承认的,罢了。”
夏梅站在她的身后,两手交迭在身前,恭敬的外表之下内心情绪不断翻涌。她从有记忆以来即是宁素商的近侍,若想让她在短短两月间完全归于新主的确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然而她在这两个月中,也体会到了宁素尘在代行事务上对她一个小小近侍的尊重。代行事务目前还是延续着宁素商之前的方法和策略,宁素尘并没有因代行唐突换人要及时立威而抹杀宁素商所做的一切和未竟的设想,这也让夏梅对宁素尘多了些感激和真诚。
她看着靠在栏杆上的宁素尘,五年前从旁系过继过来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已经有些亭亭玉立的模样。宁素尘从主殿出来后立刻就把面纱摘了塞到袖袋里,本想把整晚勒着头皮的头发也一并拆掉,但是由于里面还有支撑、外面还有许多繁复的配饰则草草作罢。她的神情有些迷糊,一只手撑在栏杆上,一只手轻轻拍了几下自己发红的脸颊,头发上系着的彩带在寒风的催促下尽责地飘在空中,时不时拂过她的面庞。她在夏梅的眼中并不像外界传言中那位陷害长姐强势夺权的恶毒继女,倒还依旧像是宁素商还在时那名文静怯懦的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