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眼前似乎亮起一小坨光,接着,仿佛有热源靠近她的脸。
一个声音说道“这丫头功夫很凑合,模样更凑合,我瞧她既不像李徵大哥,也不像我莫非,是像她那个亲姥姥”
周翡心道“呸”
可惜,她虽然有啐那人一脸的心,却没这个力。
周翡十岁出头的时候,李瑾容嫌她腿脚不稳,变着法地摔了她三个多月,摔完以后,寨中长辈等闲绊不倒她,方才却被那疯女人一只鸡爪子从房上拽下来直接抡在地上,可想那得是多大的力道。
她当时就觉得五脏六腑移了个位,半天没能说出话来,便已经是受了内伤,后来又被对方出言相激,怒极攻心,所以有这一口血。
不过也幸亏周翡没力气回答。
吴楚楚见那疯女人举着个十分简陋的小油灯,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在周翡眼前晃来晃去,说到“像她那个亲姥姥”
的时候,陡然目露凶光,看起来几乎就要将那带油的火按到周翡脸上,给她回炉重造一番。
这位前辈疯得十分随便,根本无迹可寻,吴楚楚生怕她说话说一半凶性大,忙道“女儿效父,女孩儿自然是长得像她爹爹的。”
疯女人听了,神色果然就柔和了下来,将手中的“凶器”
也放在了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倒是没见过姑爷,改天应该带来我瞧瞧。”
吴楚楚战战兢兢的不敢答音,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比之前跟周翡在小巷子里躲黑衣人时还要怕毕竟那时候有周翡,现在却要她一个人应付这个厉害得要命的疯子。她不着痕迹地咽了几口口水,鼓足勇气问道“夫人怎么称呼”
疯女人十分端庄地坐在一边,伸手一下一下地拢着自己的鬓角,态度还算温和地说道“我叫做段九娘,你又是谁你爹娘呢”
“我父母都”
吴楚楚以为自己惊惧交加之下,能太太平平地将“我父母都没了”
这句话说出口,谁知压抑了多日的情绪却一点也不顾念主人的境遇,她把“都”
字连说了两遍,被一片草席盖住的记忆却汹涌地将那许多生离死别一股脑地冲上来,吴楚楚后知后觉地才现脸颊一片冰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如雨下。
“都死啦”
段九娘往前探了探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少女似的托着腮,然而托的是一张皮肤松弛、嘴唇猩红的脸,便不让人觉得“娇俏”
,只觉得有点可怖了。
吴楚楚泪流满面地盯着她的“血盆大口”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段九娘眉目不惊地说道“爹娘都死了有什么好哭的,天底下有几个爹娘都活着的我爹娘都投胎两回了,兄弟姊妹一个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情人,哎呀,也下了那黄泉去也”
“哎呀”
后面的一句话,是她捏着嗓子唱出来的,不是时下流行的词曲,听着像是某处乡间的小调。吴楚楚未防她好好说着话,居然又唱上了,一时目瞪口呆。只见那段九娘扭着水蛇腰站了起来,伸出尖尖的指甲,在昏迷不醒的周翡额头上轻轻一点,似嗔还笑道“小冤家。”
说完,她哼哼唧唧地出一阵让人头皮麻的笑声,念叨着“冤家长”
、“冤家短”
的,自行到院里耍把式去了。
吴楚楚“”
怎么一点预兆没有,又疯了呢
周翡是在一阵女鬼似的笑声里醒过来的,她周身绷紧,猛地坐了起来,一睁眼就要杀人的目光又把吴楚楚吓了一跳,随后她又惊又喜道“你醒了”
周翡低头瞥见放在自己身边的长刀,冲她摆了一下手。
下一刻,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院里的老仆妇端着两个碗走了进来,径直放在周翡面前。
周翡戒备地盯着她。
仆妇将一双粗粝的手在身上抹了抹,有些拘谨地笑道“这米粥我用小炉子热过,热的,可以入口,吃吧。”
周翡一动不动。
这五大三粗的仆妇大概常年跟疯子在一起待久了,倘不是遇见逼她叉腰骂大街的人,倒也有几分耐性,她拉过一个小板凳,在周翡对面坐下,说道“我说这几日那些断子绝孙的狗腿子们怎么好心送了不少人食呢敢情是托了李姑娘的福”
周翡冷冷地打断她道“我不姓李。”
仆妇一愣,继而又笑道“对对,瞧我这脑子呃我家夫人啊,疯了可有十多年啦,说话做事颠三倒四、没轻没重,姑娘不要跟她计较才好。”
周翡“恕我眼拙,没看出她哪疯来。”
老仆妇叹道“她也不是完全没有神智,只是好一阵歹一阵的,有时候看着好好的,不定过一会想起什么来,就又魔障了。”
吴楚楚问道“九娘她是生来如此吗”
周翡听了,眉头稍稍一扬“什么九娘”
吴楚楚便说道“她说她叫做段九娘。”
周翡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似的,以她的孤陋寡闻,这种情况实在难得,可见“段九娘”
肯定是个名宿。她仔细回忆了半晌,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蓦地坐正了,脱口道“她就是段九娘她怎么会是段九娘”
这都是很早以前,李瑾容偶尔跟他们提起过的,李瑾容难得说起外面的江湖事,断然不会浪费口舌说些无名小卒,就连“北斗”
,因为是北朝走狗,都没有被她提一提的资格。
而这些叫李大当家觉得“是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