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山点点头,朝外头去了。
白得刺目的雪色一路延伸,盖些了许依旧坚强成长的小苗。绿的芽尖儿从下面映了出来,很快又被黛色的鞋底压住。
盼山去而复返,“娘娘,出事了!”
“清宁宫里出大事了!”
盼山一步步吃力地从雪里跨出来,“方才奴婢正走在外面,见好些人都往那里去呢。打听了才知道里面住着的王婕妤和侍卫有了苟合,被现的时候衣冠不整,赤色鸳鸯兜衣还挂在树上呢。”
“王婕妤不是陈嘉丽一路扶持上来的么。”
“可不就是了,这对狗男女还是她亲自带人过去捉了的。现在被王婕妤脏了名声也就罢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隐隐……”
盼山一顿,“听说皇上和各宫嫔妃都赶过去了,您去不去?”
以芙的脑袋从一堆云被里耸出,“去啊。”
……
清宁宫内,人声喧杂。
每每宫娥端着一盆盆鲜红的血水从产室里走出的时候,皇帝的丧气与苦闷便进一步拉长,“太尉,这可如何是好啊,”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却偏偏只得了一个皇子,如何不遭天下人嗤笑;陈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看迹象似乎保不住了,皇帝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啊!
褚洲冷眼瞧着,看着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膝上,头上的冠随着哭泣声一颤一颤的,“刘太医妙手回春,想必贵妃能平安产下龙子。”
从前陈嘉丽落红时,太尉就是这么一遍又一遍的敷衍着,只是皇帝今日却受不得这般敷衍了。他落魄的抬起头,呆滞地呢喃,“这是朕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呀,这是朕……”
“皇上衣裳未免单薄,奴才折回去拿了件狐裘,皇上还是要注意自个儿身子。”
秦遂埋下颀长的影子,已经是比较高挑的少年身量了,“俗话说术业有专攻,宫里的太医未必最好。”
特意在火炉边烤过的狐裘散着热烘烘的人情味,也暖了皇帝那颗逐渐冰封的心。皇帝搓了搓手,期待望过去,“你可有什么高见?”
“民间医者无数,可不一定就比宫里的差呀。”
秦遂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视线在褚洲脸上停留片刻,“奴才听说京城里开了一间医馆,尤擅接生之事。”
“当真?那医士叫什么?”
“鄙姓沈,名怀泽,乃是丹阳人氏。”
“好好好!”
皇帝大喜,“朕果真没看走眼,你这心思可比晋王当年行军打仗还要细腻呀。那此朕就把此事交给你了!”
秦遂长睫垂落,应下。
殿外,银铃笑声与凛冽寒风一道涌入。以芙解着披风上的襟扣,“今儿个好事成双,不把大红灯笼在屋外挂,怎一个个哭丧着脸?”
屋内一瞬沉默。
“芙儿,你这算个什么说法?”
以芙扶着腰际,间一抹清丽白簪孤冷又倨傲,两根食指一并,递到了皇帝眼下,“我与阿兄从丧父丧母的阴影里走出来了,此为第一好事;背叛皇上的人被缉拿了,今后再不会有人背弃皇上,此为第二件好事,是不是?”
她的声音格格不入地掺杂在一声声的哭喊里,“姐姐带了这么多手下去捉人,四面八方的角落都知道了此事,今后谁敢背叛皇上呀。依我看呐,皇上可要好好嘉赏姐姐。”
皇帝的脸却一点点沉下。
他的注意力全被陈嘉丽肚里的孩子吸引去了,竟然没有注意到那件事。陈嘉丽带了一帮人过去捉奸,不就是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被扣了一大顶绿帽么!
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不算什么、子嗣单薄更不算什么,可一国之主、紧廷里高高在上的帝王尊严受了侵犯,岂能忍受?
皇帝怒气咻咻。他既恨王元霜不守妇道,更责怪陈嘉丽的莽撞无知。若能暗中去人,何必把此事张扬出去?
以芙到皇帝面前行礼,又过去和褚洲打了声招呼。那双清澈的眼睛恰似皇后额上垂坠的硕大珍珠,在沉沉雪月里焕然生色。
四目相触,褚洲眼底的阴翳与暗色浓郁,在虚空里的水汽中渗透至她纯透莹亮的眼睛。
以芙眉目黯然,“我去看看姐姐。”
产房内血腥弥漫,陈嘉丽捧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疼痛难忍地供起脊背——像是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凸着眼珠子愣。
以芙脑补出画面,“噗嗤”
一笑。
这一声脆泠泠、冷清清的笑声吸引了不少惊疑的视线。以芙问老婆子,“有几成能保住龙胎?”
老婆子从被褥底下伸出血淋淋的手指头,慢吞吞地对以芙比了个“八”
。
以芙微笑,坐在了陈嘉丽的榻边。一条腿儿还悬在半空里,吊儿郎当地晃呀晃的,“我可太为姐姐高兴了。”
她对上陈嘉丽怨恨的眼睛,对上她眼里潜藏的一声声咒骂,低声道,“姐姐晚上做梦都想拿掉这个孩子吧。你唆使默淖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之所以不让褚洲除掉你,就是要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呀。”
“你——”
以芙阴测测一笑,“你殿子里熏的当真是麝香么,或者安胎药里放的确实是红花?”
陈嘉丽怒目而视,粗重的喘息声像是濒死的鸡鸭,在抹脖子前出无力的反抗,“你收买了我身边的人?”
以芙淡笑不语,伸手摸摸她的腹部,“这孩子将近有五个月了吧。俗话说母子连心,你这么伤害孩子,不怕遭报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