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東涵心裡暗笑了一聲,神情愈發微妙起來。
他將重心落到左腿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斜側著站著,下頜揚向楊舷琴房的位置,像是在為之後兩人的目光相撞做著充足的鋪墊,亦像是對那個正醋意上頭,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年輕小提琴手說:我倒是要看看,你想整些什麼花活。
第一幕掛在牆上的槍,第二幕一定要拉響——戲劇中契訶夫之槍原則。
可楊舷卻是偏偏刻意地「去戲劇化」,在原曲琶音轉點奏的那部分,他要換把,勉強地睜了一下眼。
他的餘光感受到了旁側如炬的熾熱,他知道樓下那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但他也沒有向下看了一眼半眼,仍是閉著眼,陶醉在那節奏被他拉得越來越快的《行者》里。
我很淡定。
我裝的。
東涵現在會在想什麼呢?他那麼期待我和他對視,但我並沒有哈哈,他會不會自省?他會不會很後悔?好好奇他現在是個什麼表情,好想看一眼……
楊舷在這一股洶湧的無邊無際的自我云云中結束了曲子,他從窗台上下來,正式到有些刻意地向樓下的尹東涵鞠了一躬,華華麗麗地謝幕。
尹東涵望著樓上的楊舷,總感覺他最近有一種說不出的異常。
不過三四米,還不至於看不清樓上那人的臉。
尹東涵肘間夾譜,抱臂斜眼仰視似笑非笑的,也不知樓上的楊舷能不能看清。
尹東涵的這番神情是在楊舷意料之內的。
如果東涵不加表示扭頭走了,」敵退我進」,就當即追下去;如果東涵有些反應,但凡有些,「敵進我退」,那就關窗裝矜持,讓他慌。
顯然是後者。
楊舷以足以讓尹東涵覺察不到的輕微幅度哼笑了聲,直接反手關上窗,再決絕地扭頭轉身,遠離窗戶。
端端正正地坐回琴凳上的楊舷,腦補著尹東涵心急如焚的樣子,根本忍不住不再往下看一眼。
楊舷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向窗邊逼近,儒艮冒泡似的向窗下打量,結果和樓下尹東涵的目光穩穩地相撞。
「!……」
尹東涵兀自一腳前一腳後地抱臂站著,向正因看對眼而直感尷尬的楊舷仰下巴,像是在示意:
你好,真巧,我也在看你。
楊舷連忙咳了幾聲,意識到此情此景下這樣的反應沒有理由,且不合邏輯。之後又上移目光,盯著蒼黑色夜空里那顆無辜的月亮。
啊!素月分輝,明河共影!
啊!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啊!真好看!
……
暫時的麻痹還是無法強大到對抗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