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苑。
谢从容拿出净勺,替主子试毒。
鱼羊鲜还尚存温热,入口不烫正是最鲜美之时。鲜汤入喉,谢从容只感觉很好喝。他是个粗人,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溢美的话。一勺喝完他满心只有一句话要不是这是侯爷的暮食,恐怕还想再舀一勺。
他把鲜汤递给主子,真诚地建议道“何娘子手艺不错,主子不如聘为厨娘。”
谢自在听了摇头,“你怕是不知国公府上的厨娘如何说。”
他学着厨娘的话,道“那何娘子说我把方子誊抄一份给国公夫人,日后夫人若想吃,唤你们做便是,不必唤我入府。”
嗬,谢从容被何珍馐的口气惊住,“她竟是这般说的”
他想难怪每次见到这个小娘子,请她到府上做顿饭难得跟登天似的,敢情她对国公夫人竟也是这般。
谢自在颔微笑,国公夫人非但没有怪罪于她,反而认为何娘子直率认真。
谢肃北接过鱼羊鲜,一饮而尽。羊肉吸收了鱼的鲜甜,鱼肉融合了羊肉的异香,骨酥肉烂,清淡味鲜。不得不说,这道汤确实是谢肃北的口味。
早在何珍馐被召来做暮食前,谢自在已经将她的底细打听得清清楚楚,祖宗十八代都翻了出来,资料压在谢肃北的书房卷宗里。
谢自在知道主子想必没空看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方才主子喝汤时看了自己一眼。
他心领神会地汇报道“何娘子一家身负巨债,前些日子险些卖入贱籍,这几日才疲于奔命到处挣钱。”
谢从容瞪眼,“这般缺钱,她还拒了国公府”
谢自在摇摇头,“你是不知,何娘子原来也是官家之后。祖上出过几个御厨,最厉害的祖宗做到了前朝的御膳总管。五十年前何家掌门人遗失菜谱,何氏一脉渐渐没落。”
“如今的当家掌门人何明为何记力挽狂澜,向银庄借钱重振旗鼓,可惜他无曾祖的庖厨之才,又无其父之能,不善经营,酒楼连年亏空欠下巨债。何家才落到了这一步。”
谢从容不禁欷歔,官家之后有傲骨,想来怕是不愿意当区区一介厨娘了。
谢肃北用完暮食,暖流从胃中缓缓流至全身。下人捧着热水、茶给他洗手、漱口。洗漱完毕后,他吩咐着侍从“明日去那何记买朝食。”
谢从容得令,“好,我就去主子有想吃东西了就好”
谢自在看侯爷把那满满一碗鱼羊鲜喝完,不禁喜从心上来。
他仍旧记得前年秋日,满城轰动,万巷空人。那时的场面连春闱揭榜,最俊美的探花郎游街也比不上。只因为黎朝的北征将军痛击辽人八百里,凯旋归来。他与谢从容跟在队伍的末梢,一路看着百姓是如何捧着汤壶、瓜果鲜花,喜迎将军。
那时将军身负重伤,强撑到国公府便晕厥过去,后来相国寺高僧断言他活不过五年。如今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连他们都分辨不出高僧的断言是胡乱说的,还是真的勘破天机。
想起当年的事,再看看如今谢自在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久到世人已经遗忘了曾有过一个昙花一现的谢姓将军,只记得一个脾气古怪诡谲的谢姓侯爷。
州桥街。
次日,何家人按时出早摊,现周围多了很多摊子。好几个都是熟面孔,何父愣住,不由地打招呼问“你们怎么也来了”
他心下纳闷,难道是他们也被那刘姐角子、吉祥烧饼、老太太胡饼店赶过来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何父思及此更是厌恶那些搞恶意竞争的铺子。
朝食摊主讪讪道“这里好,这里风水好。”
他们看出了何父忿忿的眼神,知道他误会了,也不好做解释。何记昨日卖臭豆腐开始,他们便眼睁睁地看着整条街的人流往街尾涌去。街头不似以往那般热闹。
他们又不是挪不了的店铺,想通了这点,众摊主第二日竟然默契地搬来了街尾。
今日,何父从梁家带来了两百斤臭豆腐,早就摩拳擦掌,只等包子卖光立即卖臭豆腐。巳时未过11点灌汤包便卖光了。何父笑眯眯地取出油锅,拿出臭豆腐投入锅中。
昨日许多凑热闹却排不上队的行人,闻到这股气味便寻来了,昨日吃过臭豆腐念念不忘的客人也涌了过来,从街头远远看去,街尾仿佛围满了黑乎乎的人头。
正值午食时间,酒馆里很多小厮来何记摊子买臭豆腐。其中一位小厮一口气打包了二十份臭豆腐,何父久违地收到了一两银子打赏。
那小厮说“我家爷说白酒配臭豆腐,别有一番滋味,非常特别。”
何翁翁说得没错,几个好友围在一起饮酒畅聊的时候,吃几片豆腐特别有滋味。何父特意多送了对方一份臭豆腐。
州桥街几家食肆老板看着人潮往何记涌去,自己却门可罗雀,眼里跟针扎似的难受。
“这条街怎么这么臭”
客人嘟囔着抱怨道。
有人来到刘姐角子铺,偷偷地跟老板附耳说了几句话。刘姐听得不住地点头,眼前忽然一亮。
何记小摊。
不到一个时辰,何父便卖完一百斤臭豆腐,嘴角几乎裂到了耳根子,怎么都合不拢。
他埋着头炸臭豆腐,不料几个身穿蓝靛色衣服的差役走到何记摊子前,责问道“你就是那何记很多百姓投诉你们所卖之物腌臜不堪,食用恐有腹泻,而且气味难闻至极。今日我们要收缴了你的摊子,不许再摆。”
何父脸上的笑容凝固,忙解释道“各位老爷,天地良心,我们的食物干干净净,从来没有一个客人说过腹泻。”
那差役懒得同何父纠缠,直接呵斥散了排队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