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当时,他就应该直接把猫送去镇上的宠物医院。那么一来,久世现在应该会自得其乐地待在家里享受早午饭,间或抬头看看窗外白雪皑皑的群山;而猫也不会因为除了强行灌食之外完全绝食而营养不良,那道腹部的伤口不为无谓的挣扎而反复崩开,擦伤不为警惕不安而恢复得缓慢。
在久世沉默地注视着猫的背影的时候,猫渐渐醒了过来。这个过程有个明显的分界:它先是出了一声类似呜咽的细小气声,那样子很有几分娇憨可爱;随即,它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猛地回过头来。见到久世在,它的视线里立即充满了斥责,以及小心掩饰着的不安与恐惧。
久世暗中叹了口气,俯身将猫抱起来。它昏迷时暖融融软乎乎的身体此刻在久世怀抱里僵硬得像冬眠的蛇。他随手取来沙上的薄毯裹在猫身上,推门而出。
今年山区第一场冬雪声势浩大,延绵将近一周。从久世捡猫回到到现在,仅仅两天,积雪已积到了小腿中间。久世把猫放在车的副驾驶座上,开着扫雪机匆匆打扫一遍前院,然后回到了车内。猫还没有醒。久世侧头看了它片刻,叹出一口气。
“走了。”
久世自言自语着,踩下了油门。
车轮打滑偏出道路侧翻是一瞬间的事,久世什么都来不及想,只做出了最本能的举动:伏低上半身,左臂抱住自己的头,右手搂住了座位上的猫。等到天旋地转的冲击与晕眩逐渐缓解,右臂上尖锐的疼痛拉回了理智,久世大口喘着气,这才有余裕查看周围的情况。
今年雪季来得凶猛,积雪沉沉。以防万一,久世早早便换上了雪胎雪链,甚至在前天特意去了镇上备好了整个冬天的食物日用,避免雪季出门。本该是万无一失的举措,却因为出现猫这样的变数而未能奏效。出门前,他太心浮气躁,头脑也因为失眠而昏沉,甚至没有多想这一路上的风险。
右臂已经无法活动,久世暂时无法判断是肘关节脱位还是骨折。后背也有痛感,但那大概只是因为撞击,并不碍事。被护在怀里的猫像是被事故吓到了,一双水蓝的眼睛瞪得浑圆,看不出有受伤。久世暂且放下心,转头查看周围情况。
车已经熄火了,整辆车向右侧翻在路边雪沟里。安全气囊挡住了久世的视线,但还是能看出变形的车体卡住了右侧车门。久世缓慢地深呼吸着,忍着疼痛将右臂从猫身上挪开,转身踹开了驾驶座一侧的车门。他踩在座位上爬了出来,猫不用他提醒,也跟在身后冒出了头。久世用左手把它拽了出来。一人一猫劫后余生,喘着粗气瘫倒在雪地上。
久世脱下外套,粗略检查了一番自己的右手。小臂是因为护住猫的头颈而撞在了车门上,摸起来确实是骨折了,所幸错位并不严重。久世自己咬牙做了复位,又从后备箱里翻出来前几天采购时带回来的厚纸板和pp打包带,绑成了临时的固定夹板。
在久世处理骨折过程中,猫的视线一直追在他身上。久世以为刚刚的事故会令这只猫惊恐不安,或者干脆就地逃走。实际上,猫全程都茫然地坐在原地,似乎还没从车祸中反应过来。这是猫与人之间少有的和平时刻,但久世暂时没有心情关心猫在想什么。趁着猫不反抗,他匆匆在它身上摸索一遍,没现严重的伤处,便先将这事放下,一心去想怎么呼叫救援。
这段路太过荒僻,手机没信号,报警电话无法接通,也不能指望有车路过。手臂的疼痛使久世无法集中精神,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经使他感到疲倦。这不是个好征兆。久世坐在雪地里,把头垂进膝盖间,仍感到不可抑制的寒冷。他必须离开这里,但久世不确定自己的身体状况足够支撑长距离的步行。他在烧。
热度让久世的思考放缓。他试图回忆这里到家的距离,却只想得起“很远”
这么一个概念。久世行走在钢索上,他并不憎恨生活,但也无甚爱好。倘使有朝一日钢索断裂,久世会抓住钢索的一端直到失力脱手。但他不会为了回避结局而离开钢索回到地面。他已经忘记如何在平地上行走了。
在选择离群索居那一刻起,他就预料过这种下场。唯一不在预想中的,或许只有罪魁祸是只猫这一点。
见久世迟迟没有动静,猫忽然站了起来。久世望着它,心想,是终于反应过来要逃走了吗?现在他可没力气把它逮回来。
好在猫也没有逃跑,只是谨慎地靠近了久世的身边。它身上还披着那张毛毯,尾端随着猫的脚步拖曳在地上,出沙唆的响动。猫停在久世身侧,犹豫了一下,低低地喵了一声。久世侧头看猫,正撞进猫注视自己的视线。猫的眸色比人类更浅,蓝碧玺的颜色在雪地里显出玻璃般的无机质感,仿佛天外降神,审视着久世的生平。
久世不喜欢这种眼神。他伸出左手,捉住猫的脚,用力将猫拖进怀里。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久世头晕得厉害,没力气按住猫,快要松手时突奇想地,哑着嗓子喵了两声。他本来没有指望这种安抚能生效,但出乎意料的是,猫在久世喵完之后,当真在他怀里安静了下来。
这是它第一次配合人类的行动,久世抱着猫僵了片刻,一时有种不真实感。之前的交流全部以失败告终,毕竟猫和人都各自展了语言与文明,巴别塔倒下,就注定无法再沟通交流。久世诧异地想,怎么现在,它反倒是理解自己的意思了?难道自己无师自通了猫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