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他在这个柳絮漫天的深春午后,看见青年眼中好像又有了当年的神采。
他很为此欢欣鼓舞。
邓伯知道,即便是振作了精神,主人也绝不会入官场厮杀,成天做一些勾心斗角的事,他并不指望主人能位居多高的位子,这不是他的心意。
他大概率还是同从前那样,看看书,写写字,侍弄侍弄庭院中的花草——同今日一样笑眯眯地侍弄花草,总比过去阴着脸侍弄花草强,邓伯的愿望可谓十分朴实了。
但他如此朴实的愿望终究也落空了。
他家主人欣然踏入了官场,那些尔虞我诈、党同伐异之事,做得十分顺手且擅长。
升迁的诏书一封一封的来,短短七年,从主簿到少卿,从鸿胪寺到都察院,邓伯恍然觉得,他年那个阴郁低沉,势不同流合污的青年似乎从未存在。
如果说有哪一点未曾更改,就是这么多年,主人一直未娶亲,更未有女子近过身。
以及,他越来越嗜睡。
从偶尔的五个时辰,到动辄七八个时辰的睡眠,邓伯起先不安,劝说主人就医,却被搪塞过去了。
“平日里同人打交道已经是十分劳累,某也没旁的癖好,不过睡睡觉,黑甜乡里找找清净,有什么不可的?”
待他极和气的主人自称“某”
,便是十分不耐了,邓伯便住了口,再没提起过此事。
到后来……他甚至能一睡一天……
像是知道自己会睡很久似的,他事先总会将大小事务打点好,再上榻安眠,是以旁人只知苏少卿喜静,总会有段时间闭门不出,却不知他实则是昏睡过去了。
既不影响日常事务,邓伯更不好规劝,况且,如此长时间、不规律的睡眠,也未影响主人身体,甚至每每醒来,全无一丝久睡后的乏态,反而神采奕奕,步履轻健,比平日里更有精神。
这实在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他收拾书房,无意中翻看到一些主人同他人唱和的诗篇。
文人以诗结交,和友人互相赋诗是很稀松平常的,但看着纸张上的落款,邓伯怎么也觉得这事平常不起来。
落款是清竹居士。
一个早该在景和十一年的大火中丧生的人。
邓伯毛骨悚然。
那个清竹居士,邓伯认得,是主人早年时候相识的,主人初到长安时,二人便认得了,似乎还算投契,偶尔交游。
但也仅仅是“偶尔交游”
而已了。
毕竟,那“清竹居士”
是个女子。
再怎么样,男女之间,也不该交往太深,纵使她以青竹自诩,但终究也是一介女子,是要嫁人的,若将来的夫家知道她同其他男人曾经交往过甚,总是一桩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