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拒绝了旁人陪同的要求,从密道出庄,独自行在拥挤的大街上,经过了改装的他并不担心会有被人识破的危险——
他觉得现在自己需要好好的静一静——
他也觉得自己需要寂寞。
要将脑海里的这些乱乱的纷繁杂冗的头绪一一理请,抹顺。就算不能自这些有用或是无用的东西里寻找出此事背后真正的答案,也要保持头脑的清明,思绪的顺畅。
人潮如织,熙攘不已,金陵市集荣盛,哪怕夜市也是繁华非常。天边冉冉挂着一轮清寒的圆月,宝玉在一座桥边,看水中波纹中倒影的月色依然明净纯粹得没有丝毫杂质。又看桥上小贩商贾络绎不绝,顿时生出世事如棋人生如蚁的强烈萧索感受。
水气与寒气拂过他的面颊,宝玉微微闭眼,他因为焦虑而几乎热的神经,正需要这等源自自然的慰藉。
左侧忽然有争吵声传来,原来是一个行色匆匆的商贾撞倒了一名老态龙钟的婆婆,恍若未觉,依然故我的急急而行,却被旁边路见不平的小伙子一手揪住,两人顿时争执起来。
宝玉却对这种场景觉得很亲切,他内心中隐隐觉得,这种贴近平凡的市井小民的生活,才是自己所一直寻求的东西——只是哪怕机智若他,也在命运的逼迫下,却也不得不走上一条注定就不会平凡的道路!
就在这欣赏市景,心情渐渐恢复的过程中,宝玉忽然觉得有些不太一样了。这种感觉既非不安,也非危险迫来之前的示警,那是一种颇为突兀的感觉——
循着感觉的源头望去,宝玉迎上了一双温和而欣赏的目光——
那双眸子,清澈若水。
看着他的是一个锦袍少年人,神态温和大方,却蕴含了一种落落的坦然,他对宝玉露齿一笑,笑容固然明朗非常,却流淌出一种中性的美,使无论目睹了这笑容的人是男是女,都会生出由衷的好感。而他洁白的牙齿更将这善意的笑容烘托得阳光一般的灿烂。
宝玉心下凛然,他的反应先便是戒备!虽然自己外表的装扮自信绝无破绽,但面上带笑手中一刀便捅过去的事他自己都做得娴熟无比,自然对此等行径深有防范。
然而那白衣人只是含笑望着他,绝无半分要动手之意。宝玉看了他半晌,忽然也笑了:
“这只因他也现了一件事:这白衣人身上,竟带了同自己差相仿佛的气质!”
——
相信,这也正是他注视自己微笑的原因!
气质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一个人的气度,气质,气魄与容貌俊丑无干,与体形高矮无系,更同穿着打扮无关。它是意态,风度,举止,神情的全部烘托寄托出的精神。更是一个人独特个性的淋漓体现!
宝玉依稀记得,他曾经在家里的古籍里读到过这样一则故事:
当年,一个叫做匈奴的少数民族,派遣使者来觐见魏王曹操。这位雄才大略的领袖以部将崔季圭冒充他代为接见,自己持着刀必恭必敬地站在床头充作侍卫——崔季圭声姿高畅,眉目疏朗,,须长四尺,凛凛有大丈夫之气。再穿上王爵衣冠,更是精神。
事后,曹操派人暗问匈奴使者对魏王的观感。使者说:
“魏王固然仪表出众,可是那个床头的提刀人,看来倒真象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
可见人的本质上的气度,气魄,气质这东西,就是你想藏也很难藏去的!
若是将“臭味相投”
这个词中含有的贬义成分抛去,却是能够极贴切的反应出气质相近的人会互相吸引的本质——
而宝玉与这名锦袍少年人,便是由此而互相吸引。
两人相视而笑,仅凭目光的相互交流,便能明了对方心中此刻所想,这种感觉真是奇妙非常。宝玉下意识的抚了抚唇旁的两撇小胡子,这才苦笑摇头,想起自己所改扮的乃是一个落魄江湖的寻常中年人。
此时那少年身旁的一名矮胖的从人,忽然加快了步伐,抢在少年之前,与一名路人擦肩而过!
那路人顿时僵住,面上浮出极其诡秘而难以诉说的神色,左手剧烈的颤抖起来,似想抚摩自己的喉咙,但蓦然间一股血雾激喷而出,长达数米之远,自宝玉的角度清晰可以看到,他的咽喉处被割开了一条寸余长,红肉翻卷的深深切口!
当啷一声,路人右手上的一个持着的筒子这才从手里滑脱出来,随主人失去生命的身体一起倒向地面!——
好快的出手!——
这帮人绝不简单!
见事机泄露,暗杀的同伴身死,那争吵着的中年商贾与小伙子连同旁边似是吓呆了的老婆婆,竟一起和身向那锦袍少年人及身边四名从人扑击而至,动了凌厉的攻势!
与此同时,桥下的水中,左面右面的店铺中俱有人现身配合出击!看这模样竟是一个早已布设妥当的十面埋伏的杀局!
暗杀不成,便是明杀!
宝玉见那些人有的拔刀攻去,有的却占据有利位置引而不!他一眼便看了出来,伏击的这帮人的一举一动中,竟然流露出军队中的森严法度!
“能将这些武林高手以军法来训练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今自身都处在多事之秋,宝玉自然不会冒失到干冒奇险,出手相助那连话都没有说过半句的锦袍少年人——好在他处身位置恰好在暗杀者的包围外,顿时无惊无险的飘然离开了去。将鲜血厮杀惨叫声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
之后典韦一直无甚消息,宝玉忙于整顿庄务——典韦或许没有投向敌对方面,但是防患于未然的工作却也不能不做,因此宝玉只唤人打听了一下当夜事后的结果:——
竟然是被伏击的那弱势一方成功突围,而偷袭方面至少丢下了七八具尸体,更有数人死得苦不堪言,连尸都爆成了漫天的血雾齑粉,可见战斗之惨烈。
等到将这些千头万绪的杂务处理妥当,已整整过去了半个月。好在贾政又奉旨出外,也无人约束于他。岂知这日午后,忽然黛玉身边的丫头紫娟满面泪痕的跑来,神色慌惶的道:
“宝二爷,快救救我家小姐,那赵月林趁老太太夫人去史府之便,竟带了一群人强闯大观园,将小姐按在榻上意欲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