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檀从身后跑着赶上来问:"姐姐,这么冷的天,怎么连斗篷也不披就出来了?"说着扯着我回养心殿。我缩了下身子道:"我不想回去。"她想了下道:"那去我那边吧!我如今仍旧住在以前的院子中。"我忙点点头。
一直到晚间,玉檀看我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寻出被褥安置我与她同睡。敲门声忽响,玉檀忙去开门,梅香带笑而进,向我请安道:"高公公吩咐奴婢给姑姑送暖袋来,让奴婢转告姑姑务必暖着膝盖。"我扭头不语,玉檀接过,梅香做福退出。
玉檀将暖袋塞进我被中,我踢出去道:"我不用这个。"玉檀笑着qiang塞到我膝盖旁道:"这几日天冷,若不护着点,遭罪的可是自己。就是有气,也犯不着和自个身子过不去。"我问:"是谁?"玉檀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我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所问何意,"年妃娘娘。"玉檀替我塞好被子,静静躺下睡去。我心下难受,一夜胡思乱想,未有半丝睡意。
第二日直到过了晌午,才磨磨蹭蹭地向养心殿行去。坐在屋中了半晌呆,想着报表还有些未做。起身向寝宫行去,走到门口步子越沉重,犹疑了半晌,一咬牙进了寝宫。却不看一旁几案上的帐簿,自nüè似的只是盯着netg铺。
身后一声低低叹息,一双有力的手环保住我,他俯在我耳旁问"我是该喜你为我吃醋嫉妒呢?还是气你如此小气,和自己过不去呢?"我静默无语。他牵着我出了寝宫道:"十三弟上朝来了。"我点点头,他又说:"绿芜的事qíng确如你所说。"我脚步微滞,静了会问:"十三爷面色如何?"他道:"带着几丝憔悴,眼里满是伤痛无奈,不过不细看看不出来。"经过自己房间时,我道:"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看。"说着拿了报表出来。两人走到桌前,我道:"你要答应我一件事qíng,才能看。"他道:"我答应。"我道:"你不问问什么事qíng就答应?不怕做不到吗?"他轻抚了下我脸道:"今日凡事都一定顺着你,做不到也要努力做到。"我咬唇未语,静默半晌后说:"待会我给你讲解时,只许问和数字相关的问题,看不懂的问题,别的一概不许问,因为我不会回答的。"他纳闷地点点头。
我摊开报表给他看,先细细讲解了何为复式记帐,借方代表什么,贷方又代表什么,然后开始仔细讲如何看这张图表,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他越听越惊讶,几次看着我嘴唇微动,都被我摇头制止。
待一页图表看完时,天已黑透,他叹道:"这样看帐,清楚明了不说,而且想要什么立即可以找到,又容易现问题。"我笑道:"你才开始学着看,所以慢,等看习惯了,以后会很快。这个只要做表格的人做的好,看的人是很省功夫的。"他看着我,脸带疑惑,我忙道:"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qíng,不问,只用!"他盯了我一小会,收起表格笑问:"你这段日子天天忙的就是这个?"我点点头。他道:"回头给你找两个识字的太监,你教会他们如何添制,吩咐他们做。自个看着就可以了。""我想把那些帐簿搬到自个屋做,或你在东暖给我间屋子。"他叹口气道:"把东暖放字画的房间整理出来你用,不过对外你只说自己在学画。"我点头道:"我省的,不会让别人知道我看这些的。"――――――――――――――今日是康熙六十一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雍正元年。胤禛特意召十四入宫陪额娘过年。临去前叮嘱我,就在养心殿呆着,哪里也不许去。要不然回来看不见我的话,他肯定会生气的。我笑应是。他一走,我脸上笑容立即垮掉,他是一点也不愿我见到十四。
我在东暖字画室中看帐簿,听闻外面响动,忙起身迎出去,一面纳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胤禛面色清淡,嘴角甚至还含着丝笑,可眼神却冷如寒冰。我忙向高无庸打了个眼色,他立即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胤禛盘腿坐于炕上,静静出神。我走到帘外吩咐高无庸简单备置一些酒菜。给他斟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他默默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我随即又给他添满,他连饮了三杯后,才停了下来,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
从康熙去世后,他就一直憋着。我有意灌醉他,想让他借着醉意泄一下。胤禛酒量比我差很多,默默陪他连喝了三壶酒后,他已经颇带着醉意。胤禛猛然把杯子摔到地上,拿起酒壶直接灌了几口,"你知道现在紫禁城外都在说什么吗?说朕篡改了圣旨,抢了老十四的位置。这些人就算了,有心人散布谣言,他们就跟着混说。可额娘今日居然当着老十四的面质问朕!她居然质问朕!"胤禛似笑似哭。
"她当着朕的面对允禵说皇阿玛是属意于他的。说只要朕当一天皇上,她就绝不做太后。朕不必封她,省的她将来地下无颜见皇阿玛!为什么?难道只有允禵是她亲生的吗?"说着把酒壶又扔到了地上,拉着我问:"若曦,皇阿玛将来会不愿见我吗?"我坐到他身边,搂着他道:"不会!"他搡开我道:"你骗我!别人也许糊涂!可你心里是明白的。皇阿玛不会原谅我的!不会!""你知道皇阿玛临去那日私下召见我时说什么?皇阿玛说自从康熙四十七年起就一直在细察十四弟,夸十四弟重兄弟qíng意,为人有担待,处事赏罚分明,文武全才,若立十四弟为太子将来必不会出现兄弟相残的局面。"胤禛笑着趴倒在桌上。我想起当日他的眼神,十分心痛,他当日在十分绝望中是如何云淡风轻地听这番话的?
胤禛道:"不过也幸亏皇阿玛的这番话让我事先和隆科多商量过,彼此心理有了准备,后来才不至于太仓促。"我心中一凉,准备?他们原本准备什么?立即打消各种念头,不愿意再去深想。胤禛笑道:"皇阿玛不会原谅我的!"我定声道:"我没有骗你!圣祖爷肯定会的!圣祖爷关心的是大清江山的长治久安,只要你能把江山治理好,他肯定会原谅你的!"
第二十章
"若曦,听话!起来喝些清粥。"我闭着眼睛,听而不闻。胤禛长叹口气道:"若曦,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这样终日不言不语,你姐姐在地下能心安吗?"心里抽痛不已,睁眼看着他道:"你让我送姐姐回西北好吗?"他道:"若曦,我能答应你的事qíng都答应了,可这件事qíng绝对不行。"我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他道:"我已经将你姐姐从皇室宗谱中除名,准许扶灵回西北安葬。就是对你阿玛都传了口谕,命他将你姐姐和常青山秘密合葬。若曦,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为什么不能让我送姐姐回去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胤禛静默了半晌,头贴在我脸上道:"因为我怕,我怕你去了西北,就不肯再回来。"我侧脸凝视着他眼睛,"我知道你和你姐姐一样,都不喜欢紫禁城,我怕你回到那片你做梦都在想的天地后,心就再也回不来。若曦,你阿玛和弟弟们一定会办妥当的。"他眼中隐隐的几丝脆弱让我轻轻点了点头。他一喜忙道:"起来吃些东西。"我扶着他手坐起。
我问:"巧慧可好?"胤禛道:"十三弟做事,放一百二十个心,心思缜密,手段圆滑,滴水不露的。"我道:"我当然知道十三爷会在府中安置妥当巧慧,我只是担心巧慧心qíng。她和姐姐一块长大,相依做伴多年,姐姐一去,她一下落了单,八爷府没有道理再留,回我阿玛那边,因为姨娘,巧慧自个不愿意。失去亲人又突然到陌生的十三爷府,伤痛和彷徨只怕非外人能体会,"两人正在说话,承欢在帘外探了探脑袋,扑进来。抱着我腿嚷道:"姑姑,你好点了吗?"承欢的依恋喜欢之qíng尽浮于脸上,我心里一暖,微微笑着拉她坐到凳子上,"好多了!"她噘嘴看着胤禛道:"皇伯伯这几日都不肯让我见姑姑,说姑姑心里难过,要休息。可姑姑一见我就笑了。"承欢满脸讨好地帮我夹了一堆菜问:"姑姑见到承欢是不是就不难过了?"说完,眼巴巴,满脸企盼地看着我,我笑着点点头道:"看到承欢就不难过了。"承欢-哗-的一声大叫,对胤禛说:"皇伯伯听见了没有?以后不能不让我见姑姑了。"胤禛目注着我们,笑点点头。
有承欢的cha科打诨,软语娇声,我不知不觉间竟比往日多吃了小半碗饭。胤禛喜夸了承欢两句,承欢听完更是一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我最可爱的神qíng,我和胤禛不禁都笑起来。
――――――――――――――――――沐浴后,一身月白衣衫,袖口处用银丝线绣着朵朵木兰花,将头散散挽了个髻,拿簪子cha好,正拿剪刀剪烛花,胤禛掀帘而入。我纳闷地问:"奏折看完了?"他微微笑看着我,没有说话。眼光如水般温柔,层层叠叠,丝丝缕缕,将我一点点缠绕在他的网中。我心跳一下变得急促,怔怔看了他半晌,qiang扭过头,装做不经意地放下剪刀,无意中却瞥见镜中的自己满面chao红。
他从身后搂着我,俯身在我耳边低低道:"我要你!"我脑袋霎时一片空白,身子僵硬,全身一时冷一时热。他手探到我腋下,轻解着衣扣,我猛地一扭身,面对着他,双手抵在他胸前,只是喘气。
他眉头微蹙凝视了我半晌,忽而一笑道:"不要怕,我们慢慢来,总要你心甘qíng愿的。"我紧张地看着他。
他低头沉吟了会问:"若曦,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坦诚相待!"我想起很多年前他云淡风轻的-想要-二字,心中一暖,含着丝笑点点头。
他也嘴角带笑道:"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抗拒?从你住进养心殿起,我一直能感觉到你对我即亲近又抗拒,所以迟迟未要你,想等到你只有亲近没有抗拒的时候。可昨日看到承欢和你彼此笑脸相映时,我不想再等了,我要你为我生儿女,我想看到你和他们在一起大笑的样子,那是我心底的幸福。"我脑中猛地乱起来,我抗拒是因为知道前面每个人的结局,即使你现在如此温和,可我仍旧害怕直面你将来的酷厉。理智上知道不能用对错来衡量整件事qíng,可想到八阿哥时,感qíng上却无法接受。静默半晌,我胡搅蛮缠道:"我要做皇后!"他眉头一皱,瞬即又展开,淡淡道:"你故意想气走我吗?"我一扭头,坐到椅子上说:"我就是想做皇后!"他走到我身前道:"这件事qíng我不能答应,皇后和我自幼结,xingqíng温和平重,行事从无逾矩,况且她早年孩子夭折,至今膝下无子,我不能再伤她。""那你以后不许再召年妃。"他深吸口气道:"这个我也不能答应,若曦,不要刻意刁难我。"我微抬着下巴笑问:"那你能答应我什么呢?"他面无表qíng地凝视了我半晌,眼神渐渐沉痛,缓缓蹲下,双手把我的手拢在他手心里,头搭在我膝盖上,道"若曦,我即使贵为九五之尊,可我也有很多牵绊,不能随心所yù,我就是对自己很多时候都是残忍的,有时候我自己问自己我究竟拥有什么?十三弟为了我,幽禁十年,当年的他独自一人可杀虎,如今却是满身的病,年龄比我小,身子却比我弱。你也不比他好,我很多时候都不敢去细细想这些事qíng,我心里其实很怕。我有什么?我如今有的就是整个天下,可这些你根本不看重,我能给你的只有我的心,我要你陪着我,在这似乎满是人,却又空落落的紫禁城里,一些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对人言的事qíng,你能懂。"他抬头看着我道:"我至今没有册封你,就是想时时能看到你。一旦有了封号,你就要住到自己宫中,我若想见你,还得翻牌子,派太监传召。如今这样你我却可以日日相对。你明白吗?""你若担心日后会后宫相争,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qíng生。"我咬唇未语,他凝视着我道:"大清朝上上下下几千个官员我都管得来,后宫几个嫔妃我还管不了吗?历史上后宫之争,不外乎几个原因,有些是皇帝羸弱,没有能力管;有的是后宫之争本就代表了朝堂内利益相争,皇帝只愿坐视她们彼此相争彼此牵制;有的根本就是懒得管。但我肯定会管的。朕命人杖毙宫女,其实就是杀jī儆猴,不管是谁,若想暗地里打听gan涉朕的事qíng,朕都绝不会轻饶!""若曦,你还要拒绝我吗?"他半仰头望着我问,神色温和,眼神乍一看竟象小孩子般的带着几丝无助彷徨,我心中一酸,从椅上滑下,跪在地上与他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