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看着宋却小声啜泣:“我儿,你父如今卧病在床,你两个弟弟妹妹年幼不知事,就算你父真有个万一,这家也是你当,你为何苦苦相逼?”
她眼圈红红,看上去好不可怜。
一旁的张力却有些怕她的样子。
宋却心想,这钱氏不算顶顶工于心计,但还真有几分“急智”
。他也不看她,而是朝着高凤林道:“大人,我母亲是个小女子,怎么可能杀害陈姨娘呢?请你万万明察,其中大有疑点。陈姨娘既是被移尸,那她被杀之处是哪?又为何被杀?凶手是两个人,其中还要有一个能进府中内院的男人,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动机又是什么?”
宋却每说一个问题,都卡在一个要点上,钱氏的表情有些狰狞,一时都忘了哭。
宋却话锋一转:“大人,在我看来,母亲的嫌疑极小,陈姨娘虽然极受宠,但母亲万万不可能为此心生嫉妒,愤而杀人。府中管内外院进出的是个极负责的,等闲不可能将毫无关联的成年男子放入园中,又在差役盘问时闭口不答。我母亲与表舅隔着一个表字,是当避嫌的关系,不可能偷偷在我母亲房中私会,自然不会被来寻我母亲的陈姨娘撞见。表舅也不会为了堵住陈姨娘之口而侵犯陈姨娘以此威胁,母亲更不可能心生一箭三雕之计,在表舅欺辱陈姨娘之时拿起玉枕砸死陈姨娘。”
宋却每多说一句话,张力和钱氏的面色便白上一分,直到后来,两人竟是怀疑起他是亲眼所见起来。
高凤林听的好笑,宋却明面上一口一个“嫌疑极小”
,实际上把钱氏的可疑桩桩件件列出,看台下两人吓得面如金纸,只怕十分里说中了九分。
继母继子生些嫌隙本就正常,钱氏又诬陷宋却,宋却自然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也就是碍于孝道不好直接开口,但宋却这番话只做了最基本的掩饰,细细想来还有几分讽刺,比起那等伪君子惺惺作态,倒是更合高凤林脾性。他问道:“何来一箭三雕之计?”
宋却道:“灭口陈姨娘,私情不被外泄,此乃第一雕。无论我父之病好转与否,都无宠妾于跟前碍眼,此乃第二雕。威逼利诱家仆构陷长子,膝下儿女便成府中唯一嫡长,此乃第三雕。当然,我母亲断不是如此心思歹毒的下作之人。”
高凤林听他说到最后又来一个大转弯,心里好笑,但又感他才思敏捷,便顺着方才桩桩件件去审问两人。
钱氏还有些负隅顽抗,但没了被收买差役的遮掩,便显得漏洞百出。
张力已经被审的六神无主,到最后竟喊出是钱氏主使的他。直说通奸亦是钱氏主动引诱,说家中老爷命不久矣,无暇顾及他俩,他才心动。几回下来确实从无意外,他便放松了警惕,谁知道从不上门的陈姨娘竟碰巧来了,守门之人早被这对偷情男女支开,陈姨娘如入无人之境,就这么直接看到了两人赤条条滚在床上。可怜陈姨娘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钱氏指使张力摔到了床上。
钱氏原话说的是:“表哥,老爷子都五十了,能有什么气力,不妨让妹妹也体会下这快活事,得了趣,妹妹就不会往外说了。”
话是这么说,在场的都心知肚明,钱氏是要让陈姨娘失了贞洁,为了自己的前程,陈姨娘自然就不敢往外说这件事了。
张力也不是什么好人,再看陈姨娘比钱氏还要年轻鲜嫩,心就火热了几分,一边掐着陈姨娘的脖子,让她不敢过分挣扎,一边肆无忌惮地侵犯她。
钱氏就站在一边冷冷瞧着,走近了床头,张力抬头看见她的神情,被吓了一大跳,摇摇脑袋又专注于身下的人,突然听见一声硬物碰撞的声音。寻声望去,陈姨娘的脑袋开了花,一脸的血遮住了那张年轻美艳的面孔,张力看见钱氏溅了星星点点血迹却异常冷静的脸,感到了恐惧。
这份恐惧一直延续到被抓到堂上,张力突然想,如果他们俩被放了出去,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他?
本来宋却的料事如神就已经给张力带来极大压力,对钱氏的恐惧更让他慌了神。到最后,张力甚至想,定罪了也好,人不是他杀的,在牢里兴许还能留下一条命来,若是出了这公堂,才是真的毫无保障。
张力将细节都招了,钱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在听到他说她狠毒可怕之时,竟冷笑了两声,事已至此,她也没有隐瞒之意,凄厉道:“表哥,我会嫁给宋家那个老头子,还不是因为你吗?你我两家本是定了亲,我父死后,姨母嫌我家道中落,不肯再提。我每每问你,你既不拒绝我给我个痛快,又左一个为难右一个为难。最后宋家的看上我貌美,要娶我当续弦,你半夜来我窗户底下,不说带我走,却哭了半宿,一副情深意切的样子。我竟信以为真,入了宋家以后,老爷子赏的那些金银珠宝,一分没留,全都给了你,供你读书,还想等你金榜题名时,你我还有机会再续前缘。现在想来,你狼心狗肺,从前种种不过巧言令色,走到今天这步,能与你同归于尽,竟也不失为好结局了。”
钱氏说到这里,猛地拔下头上银钗,暴起伤人,度之快,连一旁的差役都来不及阻止,她已在张力脖子上捅了个七进七出,血溅了她一脸,她竟哈哈大笑起来。
公堂上一时寂静。
高凤林看着这美妇人状若癫狂,心里也有些后怕。因为不是从牢里提出来的犯人,便没给她和张力戴上木枷,谁能想到她会在公堂上杀人?好在是自相残杀,而不是袭击官人。
杀完人后,钱氏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已是用尽全身力气。
案子审到如今,已是水落石出,钱氏不只杀了府中良妾,还在公堂之上杀人,刑罚低不了。高凤林一一判刑后将人压入牢房,宋却自是被无罪释放。
先前钱氏被官差带走,府中下人惊异非常,管家刘坊向宋老爷上报之后,带人来公堂外守着,谁知看了这么一场大戏,心中惊怒难当。但好在大少爷被无罪释放,一切事情自然由大少爷先向老爷交代,不用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冲在前头。
这样想着,宋却一出来,刘坊连忙迎了上去。见有人来接,宋却便不担心找不到宋府了。在他看来,宋家还真是家底不薄,竟然还有牛车,虽说很是简陋,宋却还是兴致盎然地上了车。牛车十分颠簸,说是代步工具,直颠的人想吐。宋却无法,不顾一旁的管家,在车上盘坐练功起来,才感到舒服一些。他忍不住想,要真是按设定的那个宋大少爷,受了一顿大刑,本就奄奄一息,再这么颠簸两下,怕是要死在车上了。
这牛车被人驾到了一个府邸前,这府邸远不如官府威严,但和一路走来所见相比,已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刘坊让人前去敲门,门一开,那小厮便喊到:“大少爷回来啦!”
自有人去向宋老爷通报。
刘坊亲自过来扶着宋却下车,宋却挥挥手,拒绝了他的扶持。
刘坊问道:“少爷是要先去见老爷还是?”
宋却道:“我先去沐浴再见父亲,父亲现在体弱,我一身脏污,过了晦气就不好了。”
刘坊连忙称是,立马派刚刚那个敲门的小子去吩咐人备水,伺候少爷沐浴。
宋府的占地不小,但仆下并不多,进来以后除却管家和那个小厮,也就门房一二,还有五六个护院分块巡逻,走到内外院交接之处,看守的地方空空如也。刘坊立马解释道:“应是被差役一起带走了。”
宋却想起那个县令,虽说险些造成一桩冤假错案,但不算是个太糊涂的。
刘坊请示道:“少爷,我不便进内院,这里又没个人看守,不若让我留在这里先守着?”
宋却沉思一会儿,道:“你还是随我一道,等向父亲禀报完整件事再来处理这里的事。事急从权,家里也没什么适龄女眷,无须避嫌。”
刘坊一想也是,夫人被抓,姨娘被杀,小姐才五岁,少爷的女儿还不会走路,这内院里剩下的主子,都是男性,他还真没什么借口不进了。刘坊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想着少爷怕是因为这件事和老爷生了嫌隙,觉得老爷未必信他,才要他一起来佐证。
宋却是真没想那么多,他怕自己找不到洗澡的地方。
管家走在宋却身后,宋却便佯作伤口疼,让人扶着他走。
内院里有几个侍弄花花草草的婆子,见宋却回来,连忙躬身。宋却朝人点点头,在管家的扶持下终于到了自己的院子,两个婢女一见他便面露担心,一左一右地上前搀扶,将人扶了进去。
管家自觉地留在院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