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和阿尔方斯一道,饶有兴致地看着亚历山大三世彬彬有礼地挽住夏洛特罗斯柴尔德夫人的胳膊,丝毫也不介意她是个犹太人。俄国的官僚们对犹太人设置了严格的限制,为他们设置了“栅栏区”
,不允许他们搬家到这些区域以外;然而在彼得堡的心脏,他们的沙皇却对着一个犹太女人言笑晏晏,仅仅是因为她能开出几亿法郎的支票。
“果然,受到歧视的犹太人都是没有钱的犹太人。”
吕西安心想。
伴随着一阵衣裙的声,参加晚宴的宾客们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仆人们给他们面前的酒杯里倒上冰镇的香槟酒,泛着泡沫的金黄色酒液倒映着一张张活泼的笑脸,还有笑脸的下方挂着的气派的勋章和华贵的珠宝,令这幅场景更显的灿烂夺目。
沙皇陛下先站起身来,他提议为法俄两国历史悠久的友谊干一杯,客人们都为他的这个绝妙的提议而鼓掌欢呼;一杯酒下肚以后,轮到了弗卢朗部长,这位共和派的干将此刻热情地请大家为专制君主亚历山大三世的健康干一杯;之后又是为皇后陛下的健康干杯,为弗卢朗夫妇的健康干杯,为在场所有人的健康干杯等等。于是宴会刚开始了五分钟,宾客们已经喝下了四五杯的香槟酒。
精美的菜肴被放在雕刻着双头鹰图案的银质餐具里送上了桌,遵循俄国的传统,所有的菜式都是法国的,但原料却极具有俄国特色:克雷西蔬菜浓汤,里面加上了俄国的红菜头,把汤汁染成了红色;地道的白汁炖煮着来自伏尔加河的鲟鱼;浓汁山鹑的肚子里塞着用高汤炖煮过的白菜心;还有在腌制的时候在腌制料里加上了伏特加的烤牛肉。更值得一提的是晚宴上用的酒,所有的佐餐酒都来自波尔多,勃艮第或是安茹的知名酒庄,而且都是在最好的年份酿造的。
整个上菜的过程就像是一场干净利落的战役,戴着扑了粉的假的仆人们,如同十八世纪凡尔赛的前辈那般训练有素。宫廷总管,餐桌侍奉官,监督官,银器侍从长,瓷器侍从长,侍酒,高级仆人和低级仆人各司其职,所有的任务都事先做了安排,一道道菜被送上桌又撤下来,酒杯一次次被喝光又被重新填满,在单簧管悠扬的旋律当中,一切都显得忙而不乱。如果俄国人的军队的表现能达到这些仆役们水平的一半,那么俄国作为一个盟友的价值都会比现在要强得多。
在酒精的作用下,餐桌上的气氛逐渐活跃了起来,俄国人表现的异常热情,他们主动地开始和身边的法国客人搭话。
坐在吕西安左边的是一位俄国将军,他一直在向吕西安暗示如果德国和法国走到摊牌的地步,俄国能够给德国在东边施加多少的压力;而阿尔方斯右边的则是俄国财政部的一位官员,他似乎一直在说着什么“利率”
,“还款期限”
,“担保”
一类的东西,毫无疑问这些词语都和那笔借款有关。
在餐桌的中央,沙皇陛下时不时地将头转向左边,和弗卢朗太太说些什么;时不时又转向右边,去和罗斯柴尔德夫人谈话。每一次沙皇陛下将头转向弗卢朗太太的时候,可以看出来她明显的会把身子绷紧,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惶恐。而罗斯柴尔德夫人就显得自在的多,当沙皇对她说话时,她一边听着,一边用小勺子喝着汤,脸上一副慈祥和蔼的神气。当她愿意答话的时候,她就稍稍转过身子,用臂肘靠着桌子的边沿,和声细语地对沙皇说话,那副派头看上去就好像她是沙皇的母亲似的。
而在他们的对面,皇后对于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兴趣明显比对弗卢朗部长要大得多,她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和伯爵谈话,然而按道理,她是应当不偏不倚地把时间分配给两位客人的,但她做的很巧妙,甚至连弗卢朗部长本人都没有被冷落的尴尬,反倒像是一只海豹那样,傻乎乎地笑个不停。
终于到了上甜点的时候,仆人们将桌上的银盘子撤下,换上了萨克森或是赛夫勒生产的精美瓷器,里面盛放着各式各样精美的点心和小吃。同时被送上来的还有伏特加酒,吕西安注意到,一些女士们也喝下了一两杯这样的烈酒,这在法国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一个仆人走到阿尔方斯身后,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吕西安竖起耳朵,但还是没能听到这个信息的内容。
“一会您打算跳舞吗?”
阿尔方斯突然向吕西安问道。
“我不知道。”
吕西安小声说道,“为什么问这个?”
“财政大臣邀请我和另外几位银行家在舞会开始之后去喝咖啡。”
阿尔方斯脸上露出乏味的表情,“恐怕我不能陪您去舞会了。”
“我能照顾好我自己的。”
吕西安知道阿尔方斯正在观察他的反应,于是就索性表现的很大方,“我倒是想跳舞,可惜没几个认识的人。”
“这倒也是。”
阿尔方斯似乎终于放心了。
这时,一个同样穿着的仆人走到德拉罗舍尔伯爵身后,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话;而后,他又走到弗卢朗部长的身后,弯下腰,同样咬耳朵说了些什么。
“看来德拉罗舍尔伯爵以及弗卢朗部长也不能参加舞会了。”
阿尔方斯轻快地说道,同时给自己喂了一块杏仁干酪,吕西安觉得他现在应当是彻底放下心了。
沙皇终于将刀叉放了下来,随即,就像是接到了命令一般,仆人们立即将所有人面前的盘子都撤了下去按照礼仪,只要沙皇停止进餐,那么所有人面前的菜就都要撤掉,因此沙皇通常吃完之后还会再多拖上一段时间,让那些还没有用餐完毕的宾客们尽可能多吃上几口。
亚历山大三世用餐巾擦了擦嘴巴,随手将餐巾揉成一团,扔在桌子上。他将椅子往后一推,站了起来,随即皇后也随着她的丈夫站起身来,于是所有人都站起身来了。
军乐队中断了刚才的曲目,他们开始演奏起《天佑沙皇》的曲调来。
“诸位,皇后和我荣幸地邀请大家去跳舞。”
沙皇中气十足地向所有人宣布,他摆了一下手,示意所有人跟在后面。
在神态庄严的两位陛下带领下,他们穿过餐厅,在军乐队的鼓点当中,朝着隔壁的舞厅走去。
第一场舞由沙皇和皇后开幕,沙皇的舞伴是弗卢朗夫人,而皇后则和部长本人一起跳。
吕西安沿着贴满镜子和金箔的墙壁向前走着,大厅里的每一处都挤着香气扑鼻的男男女女,巨大的落地窗被推开了一条缝,让外面的冷风进入,然而大厅里却依旧热的像撒哈拉沙漠一般,将军,大臣和贵妇们不住用手帕擦着头顶的汗珠子,而与此同时,这个城市里每天都有几百人在寒风中睡了一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原来您躲在这里。”
阿列克谢突然从人群当中钻了出来,“我找您很久了。”
“这也不算躲吧,”
吕西安因为被人打扰了清净而有些泄气,“您找我干什么呢?”
“我要把您介绍给一位朋友。”
阿列克谢不等吕西安说什么,就抓住他的袖口,不由分说地带着他穿过人群,就像是拖船在港口里拖带着小艇。
在大厅的另一角,围着的人比其他地方更多,阿列克谢将他们推开,就像是在推开挡在路上的一些路障。这样粗暴的动作令被推的人怒目而视,但当他们看到推开他们的人时,皱在一起的脸就立即像是吸了水的海绵一样展开了,怒意还没消散的脸上挂着谄媚的微笑,看上去是如此的不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