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明白马里奥尔先生的意思,马里奥尔不希望阿尔方斯完全控股海外银行,这正合吕西安的意思,他也不希望海外银行成为伊伦伯格银行的分支机构。根据吕西安的设想,尽可能多的银行家都要被吸纳进组成海外银行的财团里,到那时大家就真的绑在一条船上了。
这样的安排还有一个好处:阿尔方斯占股百分之四十,吕西安占股百分之十二,两个人的股权加在一起刚好过半,那么没有吕西安的支持,阿尔方斯是没办法控制股东大会的,而他要得到吕西安的支持,自然也要做出一定的让步。吕西安的最终目标是和阿尔方斯成为平等的盟友,这百分之十二的股权将是他手里重要的筹码。
至于这六百万从哪里来,吕西安也毫不担心:阿尔方斯不是刚刚送了他一座公馆吗?将这座公馆抵押,然后再找阿尔方斯借一些钱吕西安连自己都抵押出去了,难道让阿尔方斯掏六百万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吗?这个花花公子一年花在寻欢作乐上的钱可远远不止这个数字。
马里奥尔先生从兜里拿出一根铅笔头,在一张皱皱巴巴的广告纸上草拟着组织海外银行的计划,那是一张轻喜剧院的传单,宣告歌剧院本周一三五上演莫里哀的《守财奴》。根据马里奥尔先生的计划,海外银行将要行十万股的股票,每一张股票面值五百法郎。而阿尔方斯,吕西安连同其他的一些银行家,会成立一个财团,这个财团将会负担至少五分之四的股票,也就是八万股,这样子一来就可以确保股票行的成功。
“只要我们的股票在交易所挂了牌,您看着吧,我们可以任意抬高它的价钱,让每一张股票涨到一千甚至两千法郎!”
对这一点,吕西安倒是不怎么怀疑,那位下午带领他们参观交易所的皮罗特先生是个轻浮的蠢货,但他关于财富形式的那一番论调却不无道理,在金融市场上,只要能够顺着浪潮行动,那么手里的资金在几天之内就能够翻倍。但这浪潮并不是随机的,混沌的,而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搅动着这片沸腾的海洋,而吕西安一点也不怀疑是这只手属于哪些人,这也是他要拉阿尔方斯进入这个财团的原因之一。
吕西安决心运用自己在政界的有利地位,让海外银行繁荣起来。如今的北非殖民地还是一片处女地,而海外银行将成为开这里的先驱,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家银行在几年以内就能成为举足轻重的大银行只要阿尔方斯同意入股。
这顿晚餐吃了很久,当他们走出餐厅时,明亮的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它明亮的银光洒在巴黎城的屋顶上。两个人在餐厅门口作为合伙人分了手,吕西安去说服阿尔方斯,而马里奥尔先生负责寻找余下的股东。
第87章双人舞
“无论状态怎么样,至少这房子规模不小。”
阿尔方斯环顾了一圈卡斯蒂永大楼的前厅,如是点评道。
“越宏伟的宅邸,破败之后就越显得可悲。”
吕西安看着空荡荡的墙壁,那里原本挂着画作的地方颜色明显与周围不同,墙上的壁纸已经褪色,大理石也像老太太的皮肤一样日益变黄,而在墙角阳光难以企及的地方,几十代的蜘蛛已经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蛛网。
当一百多年前路易十五国王还坐在王座上的时候,第一代德卡斯蒂永伯爵是凡尔赛红的紫的宠臣。这个卡斯蒂永家族的旁枝子弟,在里昂附近的罗讷河沿岸拥有着令王公也要羡慕的广阔土地,宏伟城堡和茂密森林。为了夸耀自己的财富,他在这个巴黎最为体面的区域建造了这座三层的大楼,作为临时来这座城市时候居住的府邸。
在已经过去的旧时代,圣眷就像山谷里的雨水,来的快去得也快。当路易十五国王驾崩以后,托庇于陛下情妇杜巴丽夫人的德卡斯蒂永伯爵,就在新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厌恶当中彻底失宠。随之而来的大革命给了这个家族沉重的一击,之后的十九世纪更是一个给他们缓慢放血的痛苦过程,到了几年前,那些巨额的财产已经烟消云散,在巴黎,所剩下的只是这座大楼以及附带的花园,作为这个过去强大的家族的墓碑。
这个家族的最后苗裔,德卡斯蒂永伯爵小姐,自从满了四十岁,成了一位老小姐,再看不到成婚的希望以后,就在这座大楼里过着隐居的生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的家族已经负债累累,连这唯一的府邸也已经被抵押了出去,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上卢瓦尔省的一处庄园,这是当卡斯蒂永家族的金库土崩瓦解的时候,从地板缝里头扫出来的一点金子。这座田庄的收入每年大约在一万两千到一万五千法郎左右,去掉了付给债权人的利息,余下供伯爵小姐生活的费用不过就是五千到六千法郎,这大概就是一个普通中产阶级一年的收入。
于是,五年以前,德卡斯蒂永伯爵小姐关闭了她宅邸的绝大部分,只和自己保留的唯一一个女仆一起住在三楼的几个连在一起的房间里,过着和中产阶级一样档次的生活。她自己缝补衣服,出门时候坐出租马车,今年年初的时候她甚至还认真考虑将这座大楼空置的部分出租出去,只是大楼的一层和二层已经荒废了数年,无论谁租下这里,都要花一大笔钱来收拾,因此也就一直没有找到租客。
对于这个家族的最后一击来自于上帝本人,今年的夏天,他给整个奥弗涅地区降下了往年三倍的雨水,于是整个上卢瓦尔省的农田都被洪水淹没了。德卡斯蒂永伯爵小姐的田庄颗粒无收,她再也付不出借款的利息了,这一族的最后苗裔苦苦维持的空架子,在泛滥的卢瓦尔河的波涛当中彻底崩溃了。她搬去了修道院,身上没有一分钱的财产,而这座宏伟却破败的大楼也落到了债权人的手里,这位债权人的名字正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
吕西安抬头朝上看,这座大理石前厅的正上方空空荡荡的,原本那里应当挂着一盏巨大的威尼斯水晶吊灯,但这座吊灯早已经被拆除掉,正如这座大厅里之前摆放过的豪华家具和艺术品一样,被拍卖用来偿还那像树木的年轮一般与日俱增的债务。贵族阶级正在慢性地死去,比起大革命时候断头台的一刀两断,这样缓慢的钝刀子割肉无声无息,却延长了受苦的时间,而最后的结局却是早已经注定的。
这座四方形建筑的一楼是一长串连在一起的大客厅,墙面上的丝绸贴面已经肮脏不堪,镀金的嵌饰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成了生锈的黄铜的那种棕褐色。每一间客厅都用不同的颜色装饰,在这座宅邸的全盛时刻,不同的客厅是用来接待不同级别的客人的,只有在盛大的日子里,所有的客厅才会全部打开,屋顶的所有吊灯都被点亮,而墙上的金饰看上去就如同一条条黄金河,从天花板一直流到地面上,那是怎样的金碧辉煌,流光溢彩!
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位于朝着花园那一侧的大舞厅,这座舞厅是对凡尔赛宫镜厅的模仿,一边是巨大的落地窗子,另一边的墙壁上则完全被镜子覆盖,而镜子之间的空隙都贴满了金箔。在路易十五一朝执掌财政的德卡斯蒂永伯爵丝毫没有吸取路易十四的财政总监富凯的教训,这位前辈向路易十四炫耀自己的豪华城堡,这一行为招来了太阳王的嫉妒,导致了他的抄家入狱。幸而路易十五国王没有他的曾祖父那般刻薄寡恩,他甚至慷慨地在这座宅邸落成的那一天御驾亲临,和杜巴丽夫人跳了这间舞厅里的第一支舞。
“要收拾这座宅邸,需要的钱可不会少。”
吕西安有些担心地说道。
“那些都包括在这份礼物当中,”
阿尔方斯毫不在意,“我给您找了一位建筑师,他是设计圣母院尖塔的那位维奥莱-勒-杜克的学生,之前罗斯柴尔德在波尔多买的那座城堡就是由他改建的,他半个小时后会带着他的设计图来这里和我们见面。”
“他已经完成了设计吗?”
“是的,他会对宅邸和花园进行改造,安装新的时髦设备,例如自来水和电之类的,另外整座房子的装潢也要翻新,他也会为您挑选好装饰,家具和用来摆放的艺术品,如果您有什么想要的艺术品的话也可以告诉他。”
阿尔方斯花起钱来就像是沙滩上的孩子玩沙子一样随意。
他们踏上巴洛克风格的大楼梯,楼梯的大理石满是裂纹,吕西安甚至担心这座楼梯随时都要坍塌。二楼的规模同样壮观,有四个客厅,六间卧室,还有一个可以供八十位客人同时就餐的大餐厅。餐厅的地面上铺着缅甸柚木材质的地板,每一块地板上都由工匠雕刻上卡斯蒂永家族的家徽一面盾上呈三角形排列的三只鸫鸟,这些图案大多已经被客人们的鞋底摩擦的模糊,但还是能看出原本的轮廓。
“他们当年每天就在这里吃饭吗?”
吕西安深深被这来自君主制全盛时期的气派所震撼,当这间餐厅还在招待客人的时候,恐怕一顿晚餐需要一打以上的仆人在这里服侍。
“这是举行宴会的地方,据我所知,三楼有一间较小的餐室,大约足够十五个人在那里吃晚饭,那是不招待客人时候吃饭的地方。”
阿尔方斯推开窗户,看着楼下的花园,花园同样是四方形的,马厩和车库与主楼相对,在主楼的右侧是供仆役居住的裙楼,唯一临着大街的一侧用铁栏杆和人行道分隔开来,为了避免行人好奇的窥探,之前的某位德卡斯蒂永伯爵沿着铁栅栏种了一排灌木,这还不够,他甚至用几尺高的木板并排钉在铁栏杆上,组成了一道木制的城墙,其情状酷似古代雅典人为了保卫他们的城市而在阿提卡建造的长城。
这花园的历史,比起宅邸而言更要悠久,这一点可以从那些两个人才能环抱起来的高大栗树和橡树的粗壮树干上看出来,它们是巴黎城树木界的国王,据说当年圣巴托罗缪大屠杀的时候,还有新教徒藏在了最老的那棵橡树的树冠上躲过了一劫。这座大花园原本由几家共享,后来那位德卡斯蒂永伯爵买下了这几座建筑,将它们全部推倒,在过去的地基之上建造起恢弘的大理石宫殿,而这座花园也就成了卡斯蒂永府邸的私家花园。那些巨大的树木的树冠在空中纠缠在一起,为整座花园形成了天然的顶棚,可以想象在夏季的花园里举办舞会,将是何等的惬意呀!
他们重新下了楼,回到那间大舞厅里,等着那位建筑师的到来。吕西安在心里粗略计算了一下,让这座宅邸重现光辉至少需要上百万的金钱,而每年要维持这浮华光景也需要十几二十万法郎的持续投入,阿尔方斯的慷慨令他有些难以启齿,但想到马里奥尔还在等着回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开了口,“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