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的帝都金陵,已进入了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人们皆是一身半臂衫出行,就连走街串巷的商贩手里也不时摇着蒲扇,叹息:“又是一年的暑季到了”
。
下午的太阳透过云层洒下万点金光投射在湖面上,金灿灿耀人眼眸。不知是谁轻轻奏出一曲《桓伊三弄》,声音凄厉,惊飞了树上的鸟儿。
沈相府,花木的幽香弥漫在庭院中,清爽怡人。沈佺一袭白袍独坐于兰馨苑中,他面前摆放着一局棋,一壶茶。茶是刚刚煮好的碧螺春,他端起茶轻抿一小口,似是十分享受地点了点头,又轻轻敲了敲棋盘,在上面落下一子,意态悠闲。
这样悠闲自得的生活,简直比神仙还惬意。
若能就此放下一切红尘牵绊,归隐山林,终老此生岂不美哉?
可沈家的责任,生死荣辱全系于他一人之身,他不能有半点闪失。身处高位的人,得与失,成与败,生与死,全在一念之间。
沈佺缓缓闭上眼,又睁开,蓦然苦笑。他最近时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场景与现实重叠辉映,也不知现实就是梦境呢,还是梦境就是现实?
过了半晌,他又恢复了一贯冷漠淡然的神色,淡淡开口:“出来吧。”
一身黑色劲装的侍从秦风缓缓从树后走出,立在沈佺面前,抱拳一礼:“相爷,北溱那边传来消息了。”
说着便将那封金漆密函恭敬地呈给他。
“哦?”
沈佺接过密函,将金漆融掉,抖出信笺,脸色仍是阴晴不定。
“阿绰?”
沈佺匆匆扫了一眼信尾的落款,见是韩绰的亲笔书信,心中疑惑,便认真看了起来。
信只有一页,可沈佺却看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他的脸色也从最初的阴晴不定,渐渐转为震惊,继而怒盈眉梢。他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已因用力过猛而捏得白。他突地重重一拳砸在棋案上,力道之大震得棋子四散滚落,冷哼一声:“逆子!”
秦风有些不明所以,试探着问:“这信上都写了些什么?相爷您又何以如此?”
沈佺重重叹了口气:“这个逆子,他果真还是为了那个女人,连沈家都不顾了!”
秦风道:“是二公子?可二公子一向做事极有分寸,断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就葬送了大好前程。”
沈佺叹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可是现在……唉……当初就不该派他去!”
秦风道:“或许二公子这么做,有他自己的打算。”
沈佺冷哼一声:“还不是为了那个女人?我原以为,那个女人如今已远嫁北溱,和愔儿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没想到,他竟还是为了萧晨月那个女人宁可留在北溱那种蛮夷之国,连父兄都不顾了!”
秦风似骇了一跳,道:“相爷何出此语?难道……”
沈佺道:“他为了那个女人,已甘心做了北溱左大将的护卫,贴身守卫她的安全。”
“这……”
秦风也有些吃惊:“消息可属实?”
沈佺道:“阿绰的亲笔书信,绝不会有假。”
秦风怔了一瞬:“那……相爷,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沈佺眉头紧锁,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沈家一门已连续三代享受皇家恩泽,出将入相,能人才子辈出,颇得皇帝器重。沈家家风向来谦逊谨严,从不仗势弄权,这也是沈家为何能荣耀几世也依然稳立于朝廷上的缘故。可到了沈佺这一代,却是一脉单传。原本被寄予厚望的长子沈恂却突然得了顽疾,如今已形同半个废人。沈悦虽然聪明伶俐,可怎奈她是个女儿身。沈佺不知,如今除了等沈愔回来,沈家还能依靠谁来支撑?
秦风见他半晌不语,不由出声提醒:“相爷……为今之计……”
沈佺冷冷道:“你派几个得力的手下,即刻前往北溱。就是押,也要把他给我押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