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黑如墨,东伦敦的路灯向来是常灭不亮的。
一盏提灯映照出脚下院落的泥道,白日里难以观测到的浅薄痕迹,此刻在光与暗的交错中显得凹凸有致。
只可惜,在经过消防工兵、医护人员、意图搜寻有价值之物的贪婪者……以及她自己的往来践踏以后,泥道上已经难以分辨出有用的线索。
洁白的手套按在焦黑的门板上,立即沾染上一层难以洗去的污渍。
在大火中烘烤到干裂的门板桥接处出咔叽咔叽的声响,惊得数头为废墟中若隐若现肉香吸引来的老鼠叽喳叽喳地尖叫溃逃。
空气弥漫着一股似臭似香的奇怪味道,像是烤肉和煤炭,又像是红酒和橡木,更像是腐烂的花果。
皮靴踏上木质地板,提灯的光辉照亮前路。
淡橘灯光撞上烈焰浓烟也无法完全遮掩本色的黄铜,反射出点点粒粒的黄灿灿的冷峻光芒。
那是沃森惯用的子弹弹壳。
女侦探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弹壳的分布位置,或许是高温引的空气膨胀掀起风浪,或许是某个没有说出真相的侦探助手隐瞒了事情的具体经过……弹壳的位置生过偏移,因其分布范围不均,不符合逻辑和常理。
但她依旧能从中推断出弹壳大致从何处掉落。
女侦探站起来佝偻着腰杆,像是背部脊椎刚受到伤害以至于无法完全挺拔,她伸直右臂手掌虚握似持枪。
食指向内弯曲,拇指向下扳动,手臂微微上抬,肩头稍稍后移,似乎掌中当真持有枪械且正在开火。
不对不对……女侦探轻轻摇头,这时候不应该定在原地双脚不动,目标可不会傻傻地站着挨打,而且沃森也指定是边走边打,不浪费半点时机。
她缓缓左右挪移似在躲闪,身形摆动晃过一道道只存在于遐想中的弹道——那是她根据脚下散落在地的物件碎片推理出来的投掷物轨迹。
持枪臂膀也随之摆动,从不同的方位弯曲食指似扣动扳机,连射八则翻转手腕,虚拟的弹壳从想象中的转轮手枪弹匣蹦出,掉落在地出并不存在的丁零当啷声响。
仿佛某道高大削瘦的身影与女侦探重叠在一起,她跟随着他的动作,似乎也能感他所知,思他所想!
片刻后女侦探停止模拟,意识衍生的大量虚拟弹壳掉落满地,似是与地板那点点黄灿光辉位置高度吻合……假若真是如此,那似乎可以证明沃森的说辞。
可她也有疑惑,弹壳数量如此之多,若仅仅只是单手持枪,那定是需要不少的时间来更换弹匣……而畸变后的哈里斯怎会放过如此的良机?
女侦探望向前方仰躺倒地的硕大无头四臂焦尸,对方的级似乎已经遭崩塌的墙体所掩埋,目光所至之处,扫遍角角落落也不见踪影。
在无头尸旁边是碎裂的石垒壁炉与破碎的餐桌残骸,餐桌纵使以烈焰的烘烤而爆裂,但仍然留存有一块较为完整的桌板遮盖住壁炉与墙壁之间的三角区域……据沃森所说,他当时便是蹲在里面躲避三指宽的厚实餐桌。
她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致命的凶器……或者应该说是沃森口中迫不得已的武器——两把骑兵刀,可找遍了废墟也不见有所收获,或许早已被寻宝之人拾走。
她趴在地上凑近自己表兄的尸,提灯的光照射在断颈的横截面,切口处焦炭似的血肉略显参差,但细细观察之下便会现切面似高低错落的阶梯,似高低有致但至少每一步台阶都是平整的。
女侦探似乎能看到那道人影一刀又一刀地砍下,费劲力气才艰难地将表兄枭。
目前看来……致命伤的确是如沃森所言,因哈里斯不断挣扎,他连挥数刀才顺利将级砍下。
至于其他的伤势,女侦探目光透向表兄肚皮上那道似曾遭撕裂的切割伤口,伤口之深直入腹腔,伤口之宽使得半截大肠掉落出来,因临死前的拼命挣扎,以至于肠头都被远远地抛飞出去,恰如风筝断的线。
经过初步的粗陋的尸检,似乎与沃森的说辞相差无几,只不过……为何脖颈的伤口如此接近肩膀,横截断面几乎与肩膀呈一直线?
假若维克多当时是不断地挣扎翻滚着,那不应该是瞄准中间区域的位置挥刀,才更能保证命中率吗?
是沃森事后又再挥刀制造出如此伤势,还是当真如他所言……女侦探不得而知,烈焰焚烧过的现场也难以还原出的经过,她推断不出来啊!
女侦探的内心其实十分挣扎,一方面沃森是自己的助手,又曾在兰斯案件中救下自己的性命,于情于理自己就不应该对他产生怀疑。
但她天生就对事物的真相抱有浓浓追求探索心,那是她无法改变也无法抑制的本性。
先天的理性和后天的感性,信任和猜疑……这些对立的特质和思想似在她脑中掀起激烈的斗争,争斗余波如刀刃攻伐似要将她的精神撕裂成两半。
本以为调查现场能平复自我的争执,可但见到证据似与沃森所言相符又相驳,她脑袋里的两道声音也吵得越来越厉害,争辩声似乎要掀翻她的脑壳。
“这不是和沃森说得相差无几嘛,就算稍微有些出入也是符合逻辑的,沃森怎么可能骗我们呢?”
“这现场疑点重重啊!沃森必定是隐瞒了什么!甚至这貌似合理的现场也很有可能是他后续伪造出来的,他根本就是在造假!在毁灭证据!在掩盖事实的真相啊!!!”
…………
女侦探眉头紧锁,陷入到苦思冥想之中。
这时她突然听到屋后的阴影中传来一声异响,她立即警醒地扭头望去,提灯的光柱也照射过去,另一只手也已经搭在腰间的火器上。
“谁!”
灯光照耀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以及那两串尤为醒目的珍珠项链。
“别激动,福尔摩斯小姐,是我纳塔利亚。”
防剿局的特别调查员从屋后的树影中走了出来,她的双瞳倒映着灯光,却似比灯光还要闪亮。
纳塔利亚撇了一眼地上焦炭似的肥大尸,忧心忡忡地说道:
“又是一起自然事件,这才隔了不到一个星期吧。”
“福尔摩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