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世的疑问堆成了小山。他确定猫有其中一半以上问题的答案,但显然,猫很忙,没空给他解释——是的。他的猫,很忙,没空理他。久世觉得自己可能是世界上最失败的饲主了。
猫甚至用他的手机给律师打了电话。卫星电话费用很高,但久世不介意负担。他比较介意的是他的猫在跟别人说话。猫用的是猫语,开口就是长长一串喵喵喵喵,间或还会在纸上作记。猫的话和记都出了久世的理解能力,他在书房旁观着这自然的一幕,目瞪口呆之余,也有些寂寞。
猫在跟别人说话。他好像有点嫉妒。
“嫉妒?”
在久世提出这件事之后,猫反问道,“你嫉妒的是跟我说话的人,还是我呢?”
猫的事情不顺利,脾气也不像平时那么好,像一罐甜软蜂蜜,在寒冷时结晶凝固出尖锐的棱角。它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久世脸上,尖刻地问:“是嫉妒律师跟我说话、夺取了我的注意力,还是嫉妒我能够对外交流?”
久世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地,他觉得猫变成了一只刺猬。那刺猬之前都是露出肚皮任久世抚摸的,这次却蜷起身体,像对付仇敌一样,用那些尖刺对准了久世。
他沉默着,猫也安静下来。
“对不起。”
猫说。
久世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说得对。也许我是嫉妒你能够对外交流。我在看漫画、看闻,但我的声音没有传达出去过……”
他也写订货和退货的邮件,也回复兄长父母还有研究室前辈们的寒暄。但那些都不够,久世的生活还有大片空白亟需填满。久世放任那些空白扩大蔓延,直到猫的到来。他修修剪剪,努力让自己和猫契合彼此。他那样努力,因为他只有猫了,但猫显然还有猫的世界。猫正逐渐回到猫的生活中。久世甚至觉得它要离开他了。
自从猫搬来的开始满溢在久世胸口的那种满足感在消解,他越来越轻、越来越空。
他无所适从。
久世感到迷茫与失落,猫也并不比他好过。它在午餐时烤了个苹果派,敲门进到书房里。猫没说什么,但久世知道那是道歉。他完全不喜欢那个纯粹是糖浆的苹果派味道,但他总是愿意接受猫的道歉的。
“你在忙什么?我帮得上忙吗?”
久世问道。
“我在联络律师……”
猫叹了口气,看起来心灰意懒根本不想讲下去。久世耐心等待着。猫与他对视片刻,抬手揉了揉脸,打起精神详细解释道:“你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不是有伤吗?肚子上一道最严重的伤,还有一些鞭子留下的伤,和擦伤……啊,总之全身都留疤了。”
“别担心,缝合的疤会慢慢变淡的。”
久世宽慰道。
现在再回想,如果当时缝合的时候有减张胶布就好了。又或者他处理猫的出逃时再温柔一点,不要造成伤口二次撕裂……疤痕再浅一些的话,猫也不至于这样耿耿于怀。
还有猫身上其他的伤口。最开始的时候擦伤和鞭伤混杂在一起,看起来相当惨烈。现在擦伤已经完全痊愈基本看不出痕迹,鞭伤却还是留下了痕迹。久世捡到他的时候那些鞭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并且之前明显没有清洁过,没有感染已经是幸事,久世也做不了更多。
“所以说,就是那些鞭子留下的伤开始的。”
猫解开衬衫最上两颗扣子,露出光裸的肩膀。白瓷一般的漂亮皮肤上有一处很明显的鞭伤留下的疤痕。久世亲手清理过,知道那些疤痕不止这一条,还有很多在背后,甚至臀部也有。他把猫搂进怀里,替它重系上扣子。
猫仰起头,方便久世动作。它望着天花板,继续往下说:“故事比较复杂,总之就是事先说好不能留下疤痕,但对方突然改口要用药用鞭子,还不是那种安全鞭。我不同意,他想强迫,我动手反抗……”
猫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久世一怔,才现自己听得紧张,竟然攥住了猫的肩膀。力度之大,恐怕已经留下了痕迹。他想要道歉,猫却笑了起来,轻轻地摇了摇头。猫侧头在久世手背上亲了一下,于是久世也跟着微笑了。
猫继续道:“那个混蛋大概是药磕多了,脑子不清醒,以为我死了,就把我扔在山里。”
“那也是只猫吗?”
久世下意识问道。他不能接受这种暴行来自一个人类。
猫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唔,在你眼里,也算是只猫吧……”
久世没有在意猫的奇怪说法。他感到难过。最开始捡到猫的时候,猫就是遍体鳞伤,但那时候他完全无动于衷,最多琢磨了一刻能不能救活、要不要为它浪费汽油。说到底,那时候他跟猫不熟。久世会因为同情心和弓形虫作祟去救猫,但猫不领情的话也没办法,送走就不关他的事了。
但现在,久世为猫所受到的每一次伤害难过。
“你别这个表情啦……”
猫微微侧过头,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有点害羞。它不肯直视久世的眼睛,“你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你救了我。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好,在我反抗之后也还是拦着我不让我送死——那时候我们无法交流,不是你的错。相反,你是善意的。我太多疑了。”
这段话意外的熟悉。久世想了想,现似乎在猫刚学会说话那时候,他就跟猫探讨过这个问题。而当时——猫现下说的这段话,正是久世当时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