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桌是双方对等的阵势,怎么竟出现如此以势压人的局面!奕匡力吓得险些溜下座椅,亏他扶住桌面,没有当场出丑。李鸿章就也双手紧扶桌面,忙为王爷遮掩一二,接着是昂挺胸,反而纵出一串笑声:“司令官下,你的胃口好大,居然还要进西安城!我必须提醒你一点,西安与北京的距离不同于天津与北京的距离,路远而又山多,天寒而又风大。”
联军司令官傲气冲天:“你应该明白,中国再大,我们想到哪里去就能到哪里去。”
李鸿章还是笑着说:“司令官下,你的勇气可嘉,只是这账你算了没有?要用多少船运兵?又要用多少船运枪支弹药?”
多么可怕的一账,算得瓦德西舌头短,但他还是傲气冲天:“我们有的是船,有的是兵,有的是枪支弹药,你不相信这一点吗?”
李鸿章仍然笑着说:“我当然相信这一点,但我也相信另一点,我们西北是个荒凉而又贫困的地区,人烟稀少,你们挤不出什么粮食。我还相信另一点,狂风大作,你们不是施放毒气弹吗?狂风也会把它吹散!”
这是沉重的一击,为了再加重分量,李鸿章就也抡圆了胳膊擂响了桌子。他回敬了一着。
所有在场的人都惊住了,作揖外交家居然针锋相对,也来了这么一手,这样一来,谈判还怎么进行?在惩凶之后还有赔款一项呢,那才是最要紧的呢,蓝眼珠的文官赶忙出来打圆场。李鸿章赶忙也就此下台:“彼此都需要冷静冷静,暂且休会如何?”
李鸿章回到寓所,身上湿漉漉的,脸上却挂满了霞彩,在他一生的作揖外交中总算还有这么一着。他得意地接过跟班的热毛巾,又接过跟班的盖碗茶。刚刚张口,茶没喝进去,血却涌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人们慌手慌脚地把他架到床上,血还一口一口地向外涌着。李鸿章格外松着笑丝,仿佛在誓言:“不要慌,我老和尚撞钟一定要撞到和约完成。”
他两眼落在奕匡力身上:“请你立即用重写奏电,非多扔出一些人来舍车保帅不可。”
又两眼移到幕僚身上:“快请法国使馆的医生来诊病,他医术高明,再借他传出消息,我的缓兵之计也就可以一拖再拖了。”
他两眼又移回奕匡力身上:“拖也只能拖上一步两步,请皇太后痛下决心吧。”
?第七十五章 哭声一片
由奕匡力的幕僚代,再由倒在病榻上的李鸿章字斟句酌的奏电飞进西安,落到慈禧手中。她被那沉重的语句砸得尖叫连声:“御前会议,御前会议!”
一向金口玉言说了算的慈禧怎么也要博采众议了?这是被义和团逼出来的举措,“联拳灭洋”
,向八国联军宣战,勒令各国公使离境,都是御前会议的产物。难道所有与会的人都这样荒唐而又愚蠢?原来会议只是形式,有人谏言反对,尽管都是后党中的人,因为不合她心意,立即拉出去砍了脑袋。谁还敢飞出逆耳之言!保官要紧,保命更要紧。今天的御前会议却是风浪大作,荣禄刚刚把李鸿章与奕匡力联名的奏电宣读过了,借逃难之光总算重又扮演应声虫角色的光绪就喊叫起来:“李鸿章已经吐了血,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和议岂不成空!奕匡力怎么顶得住?赶快再补个惩凶名单。”
慈禧沉下脸色:“你这话真能噎死人。奕匡力奏旨留在京城,冒着枪林弹雨的危险,他不容易啊!”
刚刚窜出邪火的光绪又压住了火气:“皇阿玛圣明,儿臣失言了。那就让奕匡力去和洋夷磨嘴皮子吧。”
慈禧居然不依不饶:“既然说他顶不住,又怎么让他磨嘴皮子?”
逼得光绪又冒出了火气,决心把他的算盘扔出来:“如果奕匡力磨嘴皮子磨不下来,那就由儿臣出面议和。也许看在儿臣的面子上,这惩凶的名单能少上几个。”
急得慈禧连手中的水烟锅都失了手:“哪有你这当皇上的亲自出面议和的!大清王朝的尊严,你皇上的体面全丢在谈判桌上吗?”
光绪怕极了慈禧,他应该再次压住火气,但机会难得,他豁出去了:“儿臣穿着破衣服逃过难,喝过沟里的脏水,吃过馊了的馒头,也有连馊馒头都没吃着的时候,还有什么体面没有丢尽?只要议和告成,保住宗社,儿臣也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慈禧冷笑连声,还用手一指:“你以为你当皇上的抛头露面就能和议成功了吗?你又有什么拿手的玩意儿!”
光绪这回应该压住火气了吧?但他还是抓住机会不放,就也用手一指端王:“我带他一起去。设坛请神,连杨贵妃都搬出来的是他!杀了德国公使,还要除掉儿臣的也是他!货真价实的罪魁祸,儿臣带着他向洋夷请罪,势必洋夷点头认可。”
急得慈禧硬从坐椅上立起,朝李莲英使了个眼色:“皇上是喝多了还是吃多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快请御医给他号脉!”
李莲英带着太监一窝蜂涌上来,表面上连说带劝,实际上连拉带架,把这位至高无上的皇上弄走了。光绪不肯放过最后的机会,他挣扎着喊叫着,还哭出声来。
多么难堪的局面,端王为了保命也哭出声来,慈禧为了她的脸面也哭出声来。所有参加御前会议的大臣就不得不哭出声来,真哭假哭交织起哭声一片。
?第七十六章 又一个回合
毕竟荣禄比那些金枝玉叶能干,就在哭声一片中,他已拟好复电文稿,递给了慈禧。慈禧叹了口长气:“也只好如此了。”
于是复电立即出,落到奕匡力手里。奕匡力也叹了口长气:“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他捧着复电如同捧着宝贝似的直奔贤良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