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又道:“公子,为什么左手套比右手套薄一些?”
“左手做的事多,厚了不方便。”
“哦,原来王三爷是左撇子!文人的世界我不懂,既然要做事,干嘛还戴手套?”
七宝嘀咕着,挥动了马鞭。
廖子承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即便在颠簸的车里,他也不习惯懒散地靠于任何一处。
月辉从帘幕的缝隙里溜进来,照着他如玉的肌肤,也照着他挺直的脊背,更照着那本翻了一半的《梅庄五女》。
忽然,长长的睫羽一颤,他睁开了眸子,挑开帘幕望向无边夜色,不知看到了什么,语气一沉,“改道书院!”
“啊?书院?这么晚了,哎呀,其实手套可以明天再送嘛。”
七宝碎碎念着,手中却已勒住缰绳调转了方向。
夜风朗朗吹响,又如刀子般割在脸上。
七宝努力睁大被风迷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老远地,便看见一个又一个人在前方跑过,身上扛着工具,脚底踩着深靴,还有吆喝声从东一街深处传来。
“快点儿快点儿!都打起精神来!”
“水呢?娘的,你们倒是给老子快呀!”
“呕——”
是有人呕吐在地的声音。
“这么不中用,你是娘们儿吗?什么尸体没见过?你……呕——”
那骂骂咧咧的汉子也忽而抑制不住,加入了呕吐的行列。
七宝将放缓了车,心里涌上一层不详的预感,想问问廖子承怎么办,廖子承已经跳下马车,朝那边疾步而去!
浓烟滚,冷风萧寂,空气里飘荡开呛鼻的烟味,无一不告示着众人,这里生过一起特大火灾。
湿漉漉的捕快们,或拧捅、或端盆、在浓烟中来回穿梭。也有几人抬着担架,将从里面救出来的伤者运上马车。而墙对面,冰冷的街角,丫鬟仆妇们哭成一团……
东一街,不,书院,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因王三爷早与王家断了来往,又不善交际,不喜交涉,不爱生人,偌大的书院开着,这么多年也仅收过颜三爷与颜婳两位学生,还是在颜府授课。
这一回,倒是终于热闹了,却……
廖子承一把抓住一名与他擦肩而过的捕快,厉声问:“王三爷呢?”
捕快阅人无数,尚未见过如此清隽好模样,当即怔忡了一瞬,但很快又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下缓过神来:“王三爷被抬走了!你是王家的哪位公子?”
廖子承没答他,只觉胸口一闷,问道:“被抬走是什么意思?受伤了……还是……”
捕快苦着脸叹了口气,“这么大的烟你也瞧见了,刚刚是得多大的火呀?哪里还能生还?早烧成焦尸了!”
待到捕快清理完现场已是黎明时分,廖子承伫立在冷风里,面色苍白如雪,第一缕晨曦破云而出,落在他脸上时才仿佛有了一丝血色。
经查探,大火起于王三爷房中,根据现场的老鼠尸体,衙门初步断定为老鼠打翻烛台,火,从书桌到窗帘,一路烧至床铺,王三爷在睡梦中被活活烧死。
王三爷独来独往惯了,院子里没有下人居住,等到唤作“小六儿”
的小书童半夜上茅厕现火灾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小六儿哭得厉害,“早知道半夜会起大火,我……我睡前就多喝几瓶水了,这样也能早点儿起夜……早点儿现异常……”
廖子承看着他,目光清冷,“我早年随我父亲办过不少失火案例,周围的人都是被浓烟呛醒的,你再想想看,你是不是先闻到一股烟味儿,然后才半梦半醒觉得想起夜?”
小六儿努力回想了一番,尔后难过地低下了头,“我没闻到,我好没用……”
“也没听到三爷呼救?”
“没有。”
廖子承拢了拢宽袖,“你最后一次见到三爷是什么时候?”
“嗯……晚饭!吃过晚饭,三爷就关上房门,再没出来。”
廖子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眉眼,“这么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三爷的?”
“对。”
廖子承看向七宝,七宝点头,表示刚刚已经问过其他下人,与小六儿说法一致。
廖子承又问:“三爷这几天可有异常?或与谁生口角?”
“没呀,好好儿的呢。”
小六儿答完,见廖子承一脸不信地看着他,忙补充道,“是真没与谁有口角,三爷虽然孤僻,但不难伺候,书院的下人都挺敬重三爷的。呃……若非说三爷有什么不对劲儿,我倒是觉着他比平时高兴一些,还叫我给他买了一坛三十年的女儿红。”
廖子承的目光投向了远处,一缕金辉落入眼底,闪动起琉璃般的光泽,“他为什么高兴?”
小六儿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三爷就是一边喝酒一边说‘找到了,找到了……’我问‘您找到什么了?’三爷只眯眼笑,却不告诉我。”
廖子承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来,半响后,又道:“这几天,可有什么陌生人上门找过三爷?”
小六儿想了想,捶拳道:“有的有的!有个穿着银色氅衣,很有气势的男人,来过两次。具体日期我不大记得了,反正第一次是晚上。那晚,公子您也来过。他给我一个玉扳指,叫我拿给三爷,说三爷看了势必会见他,我按照三爷的吩咐一口回绝了。然后又过了两天还是三天的样子,他又来了一次,是大清早。但三爷还是没见他,我把玉扳指还给他后,他就走了,再没来过。”
小六儿走后,七宝眉头一皱,说道:“公子,小六儿在撒谎!他的狗鼻子最灵了!别说那么呛鼻的浓烟,就是门口有个卖米酒的路过他也闻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