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太医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道:“王爷?”
那双锐利森寒的眼睛望了过来,透看几分毫不掩饰的嗤笑:“怎么,不是正合你们的意么?”
齐太医额间冷汗涔涔落下,心中仿若坠了块巨石难以呼吸,他趴伏于地,苍老弯曲的脊梁瑟瑟抖:“微臣不敢。”
混迹后宫数十年,服务两朝皇帝,齐太医见过无数肮脏的阴私勾当。能当上案院使,他自己的双手就不曾完全干净。可那些都是背地里的阴私,是太医院的御医们各为其主。
唯有一人,是太医院摆在明面的孽债,是整个太医院共同出手的毒害。
前朝太子、当今煜王。
世人皆知,十八年前,时任太子殿下楚韶曜被废奕郡王挑断脚筋,自此终身囹圄于轮椅,不得站起。却无人知道,幼童恢复力极强,那时若是及时将脚筋接起,煜王虽仍可能双腿残跛、不良于行,却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终生离不开四四方方的一座轮椅。
那夜,还是大皇子的圣上将满身浴血的太子殿下交付到他的手上,他和太医院诸位同僚看了看因怒急攻心而吐血的衰老先帝,又看了看刚立下勤王之功春秋鼎盛的大皇子,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放弃怀里这个沾满血泪的小太子。
在先帝的催促下,整个太医院尽心尽力地替太子殿下续命,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可以续接太子殿下的脚筋。
不久,先帝薨逝,大皇子即位。
整个太医院晋升两级。
齐太医不清楚如今的煜王是否知晓当年的这段官司。
按里来说煜王当初只有两岁大,根本不会记事,当年的案情脉象又瞬息万变,他们太医院给年幼的煜王续命的确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于情于理,煜王都不可能清楚当年的弯弯绕绕,只会对他们太医院心存感激。
可,齐太医就是心里怵得慌。
尤其是,他这次过来当煜王府当府医,不仅是太后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替煜王调理身子,更是陛下背地里吩咐他,好好看看煜王的腿。陛下说,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希望煜王能够站起来。
尽管陛下明白,煜王根本就不可能再站起来。
压在齐太医心头十八年的巨石重担,一日比一日沉。
齐太医琢磨不透陛下的心思,只得老老实实地奉旨来煜王府当个府医。明面上替太后调理煜王身子,暗地里替陛下治疗煜王双腿,实际上在煜王府挂个闲职坐牢。
煜王既不愿意调理身子,也不愿治疗双腿。
更是警告他若是再敢提及废腿,就先废了他乖孙的双腿。
“有什么是齐太医你不敢的?”
楚韶曜嗤笑一声,狭长的眼尾染着一抹嫣红,他把玩着手里的匕,睥睨地望过去,目光冷戾如凶刃。
齐太医趴伏在地上,盯着眼前冰冷银白的两只轮椅轮子,脑海中煜王残忍嗜杀的面庞逐渐和十八年前血泊里的那个幼童重合。他失了声,两腿颤抖,身下一股尿意直冲下路,身体僵硬着一动不敢动,老半天才憋出一句“微臣惶恐。”
“呵。”
楚韶曜讥讽地轻笑了一声。
下一秒,他的双腿轻轻动了一下,不耐烦地踢了踢面前的黄花梨木方桌。
赵若歆很不耐烦。
能不能尊老爱幼一点?逮着个老太医在这里抖威风有意思不?双腿肿胀酸痛得受不了,说好地喊太医来配消肿汤药的,浪费个什么时间嘛,赶紧给太医瞧瞧啊!
楚韶曜唇间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容:“齐太医,本王突然想治疗腿疾了。”
“你放手大胆地替这双废腿扎针吧。”
第18章冷心冷肺
扎针?
赵若歆一个激灵。
说好得只是唤太医过来配置消肿汤药呢,怎么就变成扎针了?
搭在黄花梨木方桌上的废腿缓慢地瑟缩起来,悄悄地一点一点的朝方桌的边缘挪。
想溜。
楚韶曜咳嗽了一声。
废腿僵硬着身体不敢动了。
赵若歆和楚韶曜说好了,平日里她在外人面前都装死,不暴露双腿的异常,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责任心和胆怯心,使得她乖乖听话不敢违背和暴戾煜王的约定。
不止赵若歆害怕,齐太医也很害怕。
替煜王的双腿扎针,他不敢呐。
尽管陛下殷殷嘱托他好好看看煜王的腿,可是作为一个医者,齐太医哪会不知道煜王的双腿就是没救了呢。错过十八年前的最佳治疗时期,就是药石难医了。否则经过这些年天下名医的集中会诊,煜王的双腿早就应该治好了,哪会等到今日。
这让他去扎针治疗,不是明知水中无月还去硬捞么?
除了楚韶曜,在场的一人一腿儿,也就是齐太医和赵若歆,都很抗拒施针疗程。
“王爷,那微臣便得罪了。”
齐太医苦着脸从药箱里取出了自己的金针,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前有陛下口谕,现有煜王主动要求,他只得遵从命令地去替煜王进行无用的治疗。
众所周知,煜王放弃医治废腿许多年。如今突然重兴起医治的念头,也不知煜王心底抱有的期望有多大。
煜王心底每升一点关于双腿痊愈的期望,他离尸分家的惨况就每近一点。
这几乎就是个无解的死路。
好在他当过案任过院使,父慈子孝后继有人,便是立刻被煜王赐死也无甚大遗憾了。御医么,本就是刀尖上糊口的营生,动辄就被皇室后宫威胁着给这给那陪葬的,他齐光济年近古稀子孙满堂已经活够本了,能够丧命于煜王府给煜王的废腿陪葬,也算是人生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