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郑可心轻轻点头,只能点头。
许念念一直在楼道里等她,见她过来,递给她一瓶水,郑可心接了,没喝,随手放在了旁边的座椅上。
她没看许念念,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对着地板轻轻的说:“在徐中的时候,有段时间学校总给咱们放视频,我记得有一期的嘉宾是一个孩子被拐卖的父亲。孩子丢了十几年,他就找了十几年,也不知道现在他找到了没有,要是找到的话,那孩子,还认不认得他。”
座椅之间小小的扶手阻隔在二人之间,许念念把手伸过去握了下郑可心的手,没说话。
郑可心没抬头,任由她握着,小声说:“我记得他说,他觉得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那时候刚好赶上期末考,学校里又出现学生割腕自惭的事情,”
郑可心弯了下嘴角,想笑却没能笑出来,“班主任怕我们乱想,看完视频和我们说,还是活着最要紧,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生命诚可贵,生命诚可贵。
那父亲说的是心里话,班主任也没有骗人,郑可心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而后晃了晃瓶子,看着剩下的半瓶水想:“活着是比死了难受,可既然还活着,这日还得过下去,对吧。”
这些年里的郑可心,不是在追忆过去,就是在憧憬未来,她放不下曾经拥有的幸福生活,越是放不下,越是难以接受如今的面目全非,一片狼藉。
她喝完了最后一口水,然后松开了小郑可心的手。
许念念要去上课,郑可心想回趟家。出医院的时候,医院刚接收了一个重度烧伤的老太太,一群人推着推车往里闯,飞快的擦过郑可心,郑可心这时已经很平静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想着世事无常,生死有命。
许念念不放心的拉住她:“要不我跟你回去一趟吧……”
她还没说完就被郑可心打断了,郑可心居然快学会了乔源那脸云淡风轻的笑,对她说:“没事,我爸又没死,没什么事,你别第一天上学就逃课,回头高考考不好我可付不起这责任。”
许念念被那句“我爸又没死”
噎住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顿了几秒才说:“那我让宁致她们陪你回去……”
郑可心再次打断她:“我是三岁小孩吗?不认识回家的路?”
许念念拉住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郑可心的云淡风轻没撑过半分钟,她苦笑了一下,“念念,让我自己适应一下,我家天塌了一半,我得帮我妈撑起来,说没事是骗鬼的,我有事,但我得自己扛。”
明明开着暖气,但一推门,门后突然扑出来一股冷气。郑可心上次回来还是十月一,短短几个月过去,家里还和之前一个样,只是门口换了张的地毯,就好像变得陌生了。
她坐在自己床上漫无目的的打量着自己的房间,这才现家里的房间比出租屋的那个大一些,采光也更好些,只是之前自己从不觉得,因为她一回家会立刻关窗帘开灯,无论白天黑夜。
她好像老把自己关在一个四方盒子里,才觉得安心些。
郑可心拿起热水壶烧了些热水,热水壶咕噜咕噜的响,房子也好像有了活气。
在医院里,苏瑛玉拉着她的手说:“是家里对不起你,妈知道你不想回家,好不容易在外面过几天开心日子,你和我打电话说起你跟念念怎么样怎么样,比之前活泼多了,可是家里又出了这摊子事……”
“妈不是想瞒着你,妈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妈想让你啊多高兴几天,离这堆破事远一点。”
苏瑛玉的话,让郑可心觉得自己像齐尧。
齐尧家里瞒着他的时候,他爸妈都在想什么呢。
郑可心姨妈心脏不好,舅舅前些年车祸的事都是瞒不住了才敢通知她,而后姨妈在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差点也跟着去了,如今的这事苏瑛玉哪敢让她知道。
郑书培父母都去世了,又没有兄弟姐妹,郑可心那上着高三,正昏天黑地的忙着期末考,这一摊子事情就只能苏瑛玉一个人来扛。
当初盛芸明走丢苏瑛玉会六神无主的给郑可心打电话,如今家里的天塌了一半,一老一残两条命压在她身上,她却一声不吭的抗住了。
郑可心难以想象苏瑛玉一个人是怎么撑下来的,她妈是个菩萨转世的神仙娘娘,大半辈子都是画上挂着的,至今还是个小女孩。让她处理繁杂家务她得心应手,让她处理车祸事故、保险赔偿、手术意见书——她下的时候手不会抖吗,坐在手术室外等生死未卜的丈夫,心里又在在想些什么呢。
她恐怕连这段充满恐慌的片刻安宁都得不来,因为还有一个受了惊吓哭闹不止的盛芸明。
这么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她全都背到自己肩上了。
郑可心追问,她也只是轻飘飘的说:“都过去了,能过去的事呢,就没什么难的。”
她治不了盛芸明的病,也救不了郑书培的腿,她能做的,可能就是尽力拖延,让女儿的高兴日子长一些,多笑一天是一天。
这天晚上林城下了一场十数年未见的暴雪,来自各方的蓝色暴雪预警短信轰炸了所有人的手机。
郑可心夏天离开家,冬天回到家,短短半年里,她家地覆天翻,曾经永远装满吵嚷的房子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