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圃中,槐序挥剑劈掉最后一架强弩,咧嘴冲拓跋夔微笑,傩神面具边缘的几个银环随风灯散出的幽光“丁零”
闪烁,衬得他的声线也格外清冽悦耳。
“上回在信安郡,在下一时疏忽轻敌,让五殿下钻了空子,叫我如鲠在喉这么久,若是不报此仇,在下以后在江湖上也当真没办法混了。”
拓跋夔恨恨咬紧牙关,很想一拳砸过去,将这份羞辱当场还回去,奈何夷则身手极是轻灵,周围又时不时还会有飞箭袭来,他根本抽不开身,也实在弄不懂,这帮人是如何从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脱,反过来对付自己的,唯恐他们还有后手,他只能暂且把这份恨意咽下,待收拾完他们,再去思考这些。
一个精妙的挑剑回旋,他身姿轻盈得宛如平沙落雁,剑锋直逼夷则眼前。
夷则仰身闪避,再次挺剑要上。
拓跋夔猛地向后面的胡椅上仰去,连人带椅一块翻倒在地,随即就听一声“嘎啦”
,木质地板上突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方洞。夷则发觉不对,急忙向前抢去,可惜终究慢了一步。拓跋夔已径直翻入洞中,随后一扇铁栅门弹转而起,牢牢盖住洞口。
夷则伸手去拽,却发现铁栅门从内侧被一根极粗的铁闩卡住,除非拆掉整间竹轩的地板,否则根本没办法从外侧将门打开。
“别费劲了。”
拓跋夔哂笑。
“这东西叫‘秘阁’,也是你们江左之人常说的‘寄命’,世家大族们在紧急时刻保命用的地方。倘若有盗匪强梁强行入宅,来不及呼救,他们便会携带家眷细软钻入秘阁之内,内有机簧封锁,外连铜铃示警,寻常兵刃根本撬不开。我改良了一下,甚至还难防火烧。原以为一辈子都用不上,却不想竟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能把我逼到这般田地,你们也算有点本事。”
夷则没想到这家伙死到临头,居然还能翻盘,气得头发倒竖,站在铁栅盖门上又踏又踹,却连一道划痕也留不下来。
拓跋夔笑得越发猖狂,左眼下的蜈蚣疤透过铁栅盖门宽大的缝隙露出来,狰狞得仿佛毒蛇在皮肉下“嘶嘶”
吐信,“没用的,这秘阁是铁打铜铸,凭你们几个人是打不开的!”
“可你也别想从这乌龟壳里头出来!”
夷则大骂,“连为你卖命的手下都不顾,你也配当个人?!”
拓跋夔根本不为所动,笑声越来越猖狂,“手下就是用来卖命的,四几个又能怎样?而且我们本来就不会有事,铁门一关,连着正厅的铜铃就会响,护院们听到动静都会赶过来,到时就是你们的死期!哈哈哈,哈哈哈——”
他边笑,边观察精铁栅门外的一切,却发现除了夷则有些不甘心之外,其他人都没有露出任何他期待中的惊骇与绝望,沈盈缺甚至在用一种怜悯的目光地注视他。
而这目光正是他平时看待死人的时候才会有的。
拓跋夔心里“咯噔”
了下,说不出缘由,但就是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等他问出口,竹轩外面便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低沉隆隆,仿佛战场上的鼙鼓动地而响,又似远古巨兽在蓄势咆哮,声音绵绵不绝,又无处不在。轩外的白鹤发出阵阵惊恐的唳叫,伸长脖子振翅欲飞,似乎预感到什么危机。
不过几个呼吸的间隙,“临芳藏池”
最高处的花圃边缘便镶上一圈雪白的光环。
是浪!
是水浪!
外头的洛水涌进来了!
拓跋夔忙不迭伸手去拨门闩,想赶紧逃出去,却不妨适才自己怔愣的当口,盖门已经被夷则搬来巨石,死死压住。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想引洛水淹死洛阳全城的百姓,我便先让你尝一尝,被滔天洪水淹没的滋味!”
沈盈缺睨着他,漠然说道,声音冷得像前世在王庭拓跋夔让她在屋外吹过的万年雪山寒风。
“不!”
拓跋夔厉声长嚎,用尽全力拼命拍打铁栅门。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用轻功自竹轩中离去,河水宛如猛虎狂性大发般,顺着“临芳藏池”
的盆地,呼啸而下。巨大的水流化为最残暴的流寇,踏平了沿途的一切花草,冲垮了竹轩,疯狂灌入秘阁。
牢固无比的秘阁此时却成了催命的棺椁,拓跋夔还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吶喊,整个空间里便被洪水灌满……
洛阳行(完)
“好险,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将沈盈缺拉上藏池边缘的高处后,夷则便累得瘫倒在地上。
河水在他们脚下倒灌而入,眨眼的工夫就将整个盆地填得满满当当,形成一个小小的圆湖,当中卷着一个小型漩涡,夹杂着各色凌乱的散碎花瓣草叶,绘出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涟漪。白鹤受了的惊吓,张开翅膀在头顶盘旋,又细声叫唤着徐徐落回湖面,宛若一个执幡的祭童。
鹤影下。
别业大部分房屋已经被洛水吞没,只有几栋高大堂宇,还露出半截黢黑的屋脊,远远望去,犹如一片孤岛。水中不时还有人影沉浮,看服色应该是那些护院。
听到铜铃响动之后,他们第一时间便急忙赶去竹轩救主,可走到中途,正好撞上第一波浪头,直接被冲了个七零八落。浮上来的还算好,有几个倒霉鬼被直接卷入盆地底部,同他们的主人一道殉葬。
牧遮还不放弃,高声疾呼:“五殿下!五殿下!”
用仅剩的一只左手,拼命拨开汹涌的水面,埋首往水流深处扎。右臂上草草绑上的止血布条被水流冲走,鲜红的血浆顿时如打翻的胭脂一般,在水中迅速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