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了自家殿下,摊上这样一门亲事。
萧桓衍对孔思弗的评断并无意外,他的二皇叔,当年对谁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对儿时的他更是关怀备至,照顾有加,俨然一个真心疼爱侄子的好叔父。
可见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用“韬晦隐迹”
来形容今上倒也没错。
萧桓衍又问:“那么先生看来,本王是什么样的人?”
孔思弗一滞,是不是上司都喜欢问下属这样的问题?
恭敏亲王体弱多病,年近而立才得了萧桓衍这么一个儿子。
皇孙甫一出生,其母就难产而亡,没多久生父也病逝了。
是故萧桓衍自幼养在亲祖母沈皇后膝下,沈皇后亲自挑选大儒名臣为其启蒙。
孔思弗留在恭敏亲王府邸,不时能听到宫中传出来的关于皇孙早慧的传闻,据说教过皇孙的师傅们对其赞不绝口,甚至脱口而出“大宁后继有人”
之类的话。
孔思弗只在皇孙还在襁褓中时见过一次,等再次见到皇孙时,皇孙已经六岁了。那个粉妆玉琢的孩童,白嫩的小脸上有着一双与年龄不符的黑眸,沉静,幽深,你看不透它们,它们却仿佛能穿透人心,莫名地令人发憷。
宫中贵妃一人只手遮天,连沈皇后都逼得退居别宫,皇孙养在沈皇后身边,虽说身份贵重,实则举步维艰,究竟是个什么心性,孔思弗不敢断言。
景元二十四年,先帝为十二岁的皇孙赐婚,同年封皇孙为容王。
景元二十六年,先帝驾崩,皇孙离宫开府,为先帝守孝。孔思弗正式辅佐容王,那一年萧桓衍十四岁。
少年时期的容王比起孩童时期要更加的沉静内敛,或者说深不可测。迄今为止,孔思弗跟在容王身边也有八年了,这位主子给他的感觉很……撕裂。
容王大部分时候温和有礼,是正统礼教下教导长成的皇子,很多时候孔思弗都猜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思,这也倒罢了。
近几年跟在容王身边,观其治理明州的手段,对外知人善任,推诚待下,赏信必罚。至于对内,虽然容王已经十分克制,孔思弗还是察觉到,容王行事时隐隐透漏出几分专横酷戾,尤其是面对倭寇时的杀伐血腥之气,总让他有几分心惊胆战。
好在明州经过容王之手愈发繁盛。
孔思弗留心过明州的官吏和王府的属臣,发现除了他、卫成和自幼服侍容王的内侍刘如意外没人知道容王的不同寻常,悄悄松口气之余又提心吊胆,心中默默祈祷容王能一直这样伪装下去。
是以比起高做明堂的天子,他更加忌惮自家主子。
孔思弗这次的回答要谨慎许多:“殿下自幼聪慧过人,昔日教导过殿下的师傅们无不夸赞殿下天资高绝。”
他自己的揣摩不能说,庆和帝还在,再多的话也不能说。
萧桓衍哼笑一声,孔思弗的心跟着跳了一下。
萧桓衍道:“所以,若是本王到了封地反而碌碌无为,你觉得皇帝会信吗?”
孔思弗到底是个谋士,萧桓衍稍一点拨,他便了然。
当年沈皇后望孙成龙,皇孙早慧的名声传的宫内外皆知,今上不傻,相反很精明,若是容王在封地表现出与以前截然相反的性情和能力,更加让人怀疑其别有所图。
孔思弗暗叹,不愧是容王殿下,虽然年轻,这等洞察人心的城府和谋算,连他都自叹弗如。
不止如此。
庆和帝要削藩,挑了他们先下手,成了,世人都将知道连先帝嫡孙都乖乖臣服于他,其他藩王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不成,容王人在京城,如瓮中之鳖,轻易处置了,就是杀鸡儆猴给诸王看。
猜疑
至于市舶司的税收,他们容王府种下的果,朝廷能不能摘走还不一定呢。
朝廷自来做的都是朝贡贸易,如泉州、广州等几个市舶司,赏赐下去的财物比朝贡所得还要多,这对朝廷来其实是加大了国库的负担,明显入不敷出。
而明州市舶司,容王在不违反大宁朝贡律法的前提下,放宽了民间船队上岸限制,并降低抽税,遏制官员盘剥,扭转了不平衡的贸易局面,使市舶司得以盈利不说,还得到了来大宁做生意的番邦的赞誉,若是朝廷接手明州市舶司后废除容王定下的规矩,只怕会引起内外不满。
到时明州海域内外只怕更加怀念容王的好,这反而对他们更有利。
孔思弗赞道:“殿下远见,臣自愧不如,臣等遵从殿下的意思。”
萧桓衍复又歪在榻上,懒洋洋的挥了挥手:“行了,下去吧……告诉下面的人,收敛点,被锦衣卫抓了本王可保不了你们!”
“是……”
孔思弗恭敬揖了一礼,退出了寝殿。
殿内又恢复了寂静,萧桓衍靠在引枕上,双目微合,仿佛睡了过去。
一名穿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在榻前,低声回禀:“方才有两名锦衣卫,被臣引开了。”
来人正是王府的亲卫指挥使t卫成,比容王大个两岁,身材结实挺拔,面容英朗,五官周正。
“嗯”
萧桓衍并未睁眼,只仰起的脖颈上喉结轻轻滑动:“以后随便派个人巡视就好,不用一直守着了。”
卫成回是,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殿内烛火通明,灯树千光照耀,璀璨异常,烛火的“哔啵”
声尤其响亮。
萧桓衍渐渐蹙起眉头,有些烦躁地开口:“刘如意,把灯都灭了,大热天的点那么多灯干什么,没得烧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