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笛呼啸的码头,程轶儒从船上下来就感受到了一阵热浪的侵袭,刚才在闷热的船舱里汗湿的衣服此刻紧紧的贴在他的后背上,河岸的湿气随着高温的蒸发凝结在他的发梢,往下低着水。灼热的阳光下,船只往来的码头聚集了许多做小本生意的商贩,不远处的长街人来人往分外嘈杂,各个地方陌生的语言混合交织在一起,让人烦躁不堪。他不悦的摘下墨镜,用手抹了一把滿是汗水的脸颊,然后抬起眼睛看着杂乱的人群。他向来不喜欢过热的天气,所以也一直都对处在热带地区的国家没有好感,在他的印象中,热带的居民似乎都有着野蛮与不文明的特性,这只是一种偏见。而他带着这种偏见来到了泰国,只为了寻找一个人。因为语言不通,又没兴趣对这个国家有太多的接触和交流,所以他刚到就给那个人打了电话,以减少他在这里逗留的时间。此刻,程轶儒站在人群中,看着码头附近摆着地摊的各色人群,听着各种各样的叫卖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小市民的行径,那是一种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不远处,一个当地人正在和一个越南人讨价还价,因为商议不成,两个人就当街用两种语言对骂了起来。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不屑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向前方看去,这时,他看到人群中一个相对熟悉的身影立在他的正对面,隔着遥远的距离定定的看着他。是洛沐。他走了过去,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说:“好久不见。”
“上车。”
车上,程轶儒将紧贴在身上的湿衣服解开了扣子,敞开着露出精瘦结实的胸腹,然后又将自己脸上的汗水擦干净,这样闷热潮湿的天气,不禁让他烦躁的发出一声低咒。洛沐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的路,安静如昔,放佛身边的那个人不存在。“为什么是你来接我的?林晗呢?”
他问道。“······”
“我对热带的国家都不熟悉,还以为就算打了电话也不会有人管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二话不说就赶过来了。”
面前这个人,曾经给林晗带来过很大的伤害,让她恨之入骨。但是,这么多年她独自在泰国南部过着黑暗无边的生活,见惯了嗜血的杀戮,人性的残忍,受过无数的伤,同时又双手沾满鲜血,内心早已变得强大而又冰冷。当她在林晗的手机上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时,在震惊之余,也不由的对这样一个不懂珍惜的人有一丝敬佩。为了找回林晗,他竟然孤身一人渡轮来到南泰最危险的地区。时过境迁,往事也都将消散,在这个冷情的尘世中,温情能留住一分便是一分。如今,面对着面前这个因爱而不自知才吃尽苦头的男子,洛沐竟然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路过刚刚祭拜的寺庙时,洛沐将车子停了下来,独自下车,就听到了车内程轶儒的抱怨,她转过身,敲开他那边的玻璃,说:“你在车上先待一会儿。”
随后,便转身快步走进了那座寺庙。在和那位守愿老者打了招呼后,洛沐走进了那个挂满玻璃瓶的房屋,在众多的小瓶子中找了好久,才找到今晨林晗挂的那个。取出纸条,解开丝线,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洛沐怔了几秒,然后带着沉重的心情将纸条卷好塞进瓶子,然后重新放回原处······车子停在密林中,程轶儒从窗边探出头看着面前简单雅致的木制楼阁,不禁在嘴角勾起一抹笑:“这是你们住的地方吧,林晗在里面吗?”
洛沐没有回他,独自推开车门向楼内走去。“喂,有一个问题我很好奇,想问问你。”
听到身后传来的喊声,洛沐停住了脚步,程轶儒站在车旁看着她孤傲冷绝的背影,说:“之前在北京的时候,你一直都防着我,不让我靠近林晗分毫,现在居然把我安置在你们的住所,怎么,不怕我再对林晗做什么了吗?”
“不怕。”
“这么有自信,看来同居后,你们的感情果然······”
一颗橄榄从洛沐的手中猛然飞出,正在讲话的程轶儒躲闪不及,被狠狠的吃了一记,额头生疼,后面的话也硬生生的被咽了下去。“之所以不把你放在眼里,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
不管他的低咒,洛沐转身离开了。夜风吹徐,安静的客厅里,三个人久未蒙面的老同学沉默的坐在沙发上。“你们先聊。”
说完,洛沐站起身,要离去的时候,林晗却站起来,轻轻的抓住了她的手臂。“洛沐。”
听到她的呼唤,洛沐转过头,冲她微微一笑,然后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臂,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林晗的事,终究还是需要她自己去面对,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又刚刚失去亲人,实在是不想再面对突然到来的程轶儒。“好久不见。”
当客厅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程轶儒向林晗打招呼,还是以往的语气,还是那样玩味的笑,只是其中多了一点责备和愤怒的情绪。“你来泰国做什么?”
“带你回去。”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待在这里好玩吗?这是一个不分性别的国度,在这里你和洛沐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生活在一起了,是吗?”
“······”
“为什么不说话?你知道我最烦的就是你的沉默,怎么,觉的我偏执可笑是吗?不对,你应该是觉得我很可怜才对,我居然把九年的时间都浪费在了一个性取向有问题的女人身上,并且还为她独自一人来到了泰国。”
他紧紧的盯住林晗平淡的脸,原有的愤怒和责备转化为深深的嘲讽,是对林晗,也是对他自己。良久,林晗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静声问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
他喃喃的重复着她的话,站起身,留给她一个背影,回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步步为营认识之初,她敬他为学长,彼此相处甚欢,直到在洛沐的眼底,他看到了那种不同寻常的感情之后,那时年少的他,妒火中烧,便开始对她采取轻蔑嘲弄的态度。但是,这么多年来,尽管他从来都没有看起过她,可也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过她。如今嘲讽也好,轻蔑也好,她都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个部分。病房里,洛康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昏暗的办公室里,罗鼐看着桌上的照片,上面的女子淡静美丽,让人想要保护,更想要占有,只是,这样的女子却总是和洛沐走的那么近,让他心里莫名的生出一股妒意。伊皇悄然走了进来,看着发呆出神的他,面色如常,说:“洛康已经醒了,你还不动手吗?”
听到他的声音,罗鼐慌张的抬起头,看着他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你不用管,洛府我比你熟,我只想知道你何时会动手?”
“你是洛康最得力的助手,帮他处理过很多事情,如今他醒了,你却急着来催我下手,我很好奇,伊皇先生倒底是站在哪一边?”
“我只做对我最为有利的事,洛康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看着面前这个表面云淡风轻的男人,罗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畏惧,良久,才说:“对你有利的事情却让我去下手,这是何道理?”
“洛康的死关乎整个洛氏集团,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不过我敢肯定,最受益的人一定罗鼐少爷你。”
两人对视着,似乎都想在彼此幽深的眼底寻求最终的答案,但都是一样的深不见底。良久,伊皇将目光移到桌上,看着上面的照片,他问道:“那个女子,你想要吗?”
“······”
“那女子柔弱貌美,是个男人都想要占有,如果你也是这样的话,或许,我可以帮你,把她送到你的身边,你能得到更好,得不到就尽可能的毁掉吧。”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因为在这个地方,任何美好的东西看起来都很碍眼。”
“恐怕不是吧!”
罗鼐定定的看着他。伊皇也同样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神色平静淡然道:“我是为了洛沐。”
厨房里,林晗将盛好的汤饭装进饭盒,递给洛沐,看着她低垂的眼眉,不禁轻声问道:“这是你第一次给自己的父亲做饭对吧?”
“嗯。”
“既然他已经醒了,不如一会儿我们就把他接回家来疗养,这样你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
觉察到洛沐的不安和逃避,林晗抓住了她的手,看着的眼睛问:“洛沐,你和你母亲一起把你父亲接回来,好吗?”
洛沐微微调整呼吸,迎上她的目光,低声道:“好。”
“我知道一时间你可能接受不了他,所以就算有不自在,也要尽量的隐藏起来,毕竟一家的团聚也是很难得的。”
“······”
“隐藏情绪,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看着她脸上的笑,洛沐不禁失神,回想起那天她在纸条上写下的心愿,良久,她看着她,认真的说:“林晗,你想回北京吗?”
听到这个问题,林晗转过身,也认真的回答她:“想。”
“好,等到这里的一切结束后,我们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