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戎低着头,心里的弦还是断了。
温怡长吁一声,继续讲了下去。
“后来晏清长大了些,出院后考上了鹿城中学,他开始想要自己挣钱,一来用于治病,二来就是背着我偷偷买些桂花糕吃,他喜欢画画,于是在闲鱼上注册了账号,专门帮人画,虽然挣得不多,但最起码他能给晚饭多加个鸡腿,买药的时候也更加自信了。
“不久他又病,第二次要做化疗,一个疗程就要小一万,可他哪来那么多钱,他选了最便宜的靶向药,那段时间他在家拼命画画,只为了在化疗前攒够费用,他没有亲戚救济,又没有固定收入,银行征信都不借给他,走投无路时,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人,说钱的事没问题,晏清很高兴,答应以后会连本带息地还给他。
“晏清太小太单纯,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对方不仅没给,还把他之前画画攒下的钱全都骗走了。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被人骗了,直到化疗的当天,我现他没有按约定的时间来医院,我给他打电话,结果打不通,短信也没人回,我火急火燎地赶到他家,看到他一个人抱着双腿,蜷缩在沙上,他的眼睛通红,我不知道他哭了多久,他不说话,一直咬着下唇,嘴唇上都是血。
“他说他不治了,我抱着他说钱不是问题,那次化疗的费用是我出的,我告诉他不用还我,他不听,又攒了很久,才把钱一分不差地转给了我。”
昨日的往事仿佛就在眼前,温怡说得云淡风轻。
“晏清很乐观,不论住在哪个病房,病友们都很喜欢他,他总能给大家带来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夸他懂事,只有我清楚,他的懂事是靠什么换取的,是他对被人弃养的恐惧,对孤苦无依的无奈,以及对病魔缠身的妥协,以至于你对他好上一点,他就想加倍还给你。病人都是很脆弱的,晏清也不例外,他没有外表看得那么坚强,却还是天天咧着嘴傻笑,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个地狱,他在努力把它变成天堂。”
夜色笼罩城市,项戎注视着自己在窗户里的浅影,他想起那日争辩时晏清说过的话,他说自己至少还有过妹妹的陪伴,有一份能挣到钱的工作,没有资格怨天尤人。
他说的对,项戎现在明白了。
温怡重走到门口,背靠白墙。
“项戎,其实晏清早就不生你的气了,他是怕你伤心,想借着这次机会疏远你,因为自从你见到他的第一面起,他的生命就已经在一点一点地离开你了,只是你没有现。
“你对他太好了,不论是火场里把他救出来,还是带他实现一个又一个愿望,都让他耿耿于怀,他对你太依赖了,好像把你当成了亲哥哥,所以在知道你的心结后,他才愿意跳出来,企图带你回归正常的生活,他把他画画的梦想看得很重,所以不想让你也错过实现梦想的机会。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他现在病情加重,药物治疗无效,医生已经让他出院回家了,他好像很开心,但人都是不想死的,对吧。”
温怡呼气,语重心长。
“他只是想救你,就像你当初义无反顾救他一样。”
项戎撑着力气,想到了那个去哪都要抱着画板的孩子,想到了他咬下每一口桂花糕的模样,这些细小又不经意的时刻,美好得像一把镀了金箔的匕,扎进心头搅拌,剜得生生作痛,这疼痛并非忽如其来,它是侵蚀的,流动的,彻心彻骨的,疼得喊不出、动不了,疼得没有反应了。
良久,他缓过来神,说了进屋后的第二句话。
“晏清住在文成老宅的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苦…
第17章道歉
文成路不像是鹿城的一部分,明明临近傍晚,城市的喧嚣刚刚起步,这里已经十分安静了。
老宅区没什么人,楼不过三层,大部分都是平房,电线杆子东倒西歪,贴满了小广告,政府总说要把鹿城里外翻,却好像唯独遗忘了这片街区。
由于紧挨慎江,潮味儿腌制了一整条路。
街边的路灯因前段时间的雨水而接触不良,忽明忽灭,把晏清的影子也照得时隐时现,他拖着箱子,在小路上行进,最后停在了临江的一间平房。
到家了。
与其说平房,不如说是仓库改造的,3o平的小房间,一室一厅,客厨一体,门口就能一览无余,屋子没有窗户,但有个通透的落地门,通向南面的花园。
虽然拥挤,但不凌乱,房间并没有因为拮据的条件而变得平庸,相反却因为摆放得整齐而显得。
许久没有回家,空气里浮满了灰尘,晏清打开顶灯,刚要坐下,却看到坐垫上的灰尘,他已经很累了,但还是拿起了抹布。
他把屋子简单清理了一遍,又来到了落地门外的花园,院子内杂草疯长,快没了下脚的地方。
晏清握着扫把,清扫草地上的淤泥,世界鸦雀无声,只有扫过落叶时刷刷的声响。
月凉如水,屋内点亮的灯泡成了唯一的光源,头上偶尔有几只乌鸦飞过。风不管人的身体状况,该吹就吹。
没过一会儿他就累了,额头上布满了汗,但他没停,这院子自己不扫便没人扫了。
夜不深人已静,心里像沉了巨石。
稍作歇息时,他往外一瞥,余光扫到了铁门外立着的信箱,而信箱上面隐约放着两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