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阙唱完,轻拢慢捻,弦音幽咽,金戈之气顿收,如泣亦如诉。
阿宝信手揉弦,浅唱低吟:“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待唱到“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这一句,她将琴拨赫然往当心一划,如裂帛之声,琴音戛然而止,余音不绝。
阿宝收拨,起身,抱琵琶拣衣行礼。
台下无一人出声,皆目瞪口呆,如置梦中,待反应过来时,她已若无其事下了台,去找崔娘子讨芸豆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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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园烟雨楼上,阿宝一曲《六州歌头》,名震扬州。
鸣翠坊上上下下的人原本就宠她,这下妈妈更是把她当宝贝疙瘩看,并极力劝说她改乐籍,说了此中种种好处。
比如改了乐籍,就会有更多的达官贵人邀她宴饮出游,还要给她缠头,她能挣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阿宝对钱没有概念,她平生只知道吃,妈妈便换了种说法,说她若改乐籍,便能有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糕点。
阿宝听了这才有点心动,然而李雄却断然不肯同意。
“旁人都是想方设法、找门路,乐改民籍,你倒好!清清白白的民籍,要改成乐籍!你知不知道乐籍是什么?是贱民!你若改了乐籍,以后便不能嫁入清白人家为妻,只能做妾!”
“我不是要嫁给你吗?”
阿宝眨着眼说,“只要阿哥你不娶妻,那我做妻做妾都一样啊。”
她是个弃婴,被李雄的父母拾去,当李雄的童养媳养大,阿宝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了是要嫁给阿哥做媳妇的。
李雄被她噎了一句,瞪着眼道:“反正不许你改乐籍!”
阿宝犹不死心:“可是妈妈说,改了乐籍,就有一辈子吃不完的甜糕呢。”
“……”
李雄被她气得骨头缝都疼了,戳着她的脑袋骂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哪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啊!阿哥别打我!”
阿宝抱头鼠窜,一边又停下来嚷道:“你是卖了我嘛,卖的钱还拿来给我买麻糖吃了呢……”
“你——”
李雄气得撸了袖子要揍她,阿宝尖叫着满屋子乱蹿,他膝盖风湿病犯了,抓不住她,只得重重叹气,怀疑自己哪天会被这个缺心眼气死。
他那时虽已做回了银匠的老本行,托鸣翠坊有意关照的福,生意也还不错,但因为寒冬腊月在码头帮工,每次卸货时,双腿都要浸入冰冷的江水之中,长此以往,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
因要存钱给阿宝赎身,再在扬州城买个不大不小的房子,便不舍得花钱去看大夫根治,只潦草贴几剂膏药了事,拖得病症愈来愈重,每到秋凉有雨时,膝盖肿成球状大小,疼得蚀骨钻心。
阿宝舍不得阿哥吃苦,想着自己若做了歌妓,既有钱买吃不完的糕,又能带阿哥去医馆治腿,说不定还能买个房子,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至于阿哥说的什么改了乐籍,以后便只能当妾,不能做妻什么的,那又有什么关系?
离她嫁人还远得很呢,再说了,反正阿哥总不会不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