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在李奉恕怀里呼吸均匀,脸色忽地云开了,小表情儿无忧无虑。李奉恕抱着他走,心被闷钝地捶着。太庙过去他顾不上了,几乎把小皇帝忽略。这小胖子是江山社稷,实实在在蜷在他怀里。李奉恕低头看他,想从他肥圆的小脸上找到成庙的影子——找不到。李家男人长得都是一个套路,年轻的时候面部棱角冷硬,大鼻子大眼,老了发胖,五官把脸上多出来的肉挤得横着走,更兇恶。李奉恕肯定不记得李奉恪小时候的样子,只记得少年李奉恪手里拿着戒尺沉着脸听自己期期艾艾背书,背不过就打。景庙就爱自己动手打人,成庙作为长子跟景庙一个毛病。李奉恕还能听见李奉恪那一声“老六——”
,特别惊悚。
小皇帝在李奉恕怀里蠕动一下。风还是冷硬,小胖子大概冷了。李奉恕示意富太监把他的斗篷给小皇帝裹上。小皇帝睡得倒是幸福,连累那麽多人绕着乾清宫转圈。
富太监更辛苦,李奉恕腿长,快走两步富太监就得小跑,何况他上了年纪,还胖。李奉恕压低嗓音:“皇帝怎麽了?”
富太监干笑:“太医看过了,就是有点累。”
“他在太庙为什麽会昏?”
富太监一顿,感觉摄政王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剔他的骨头,只好硬着头皮直说:“太医问诊没说出个所以然,寿阳大长公主说是祖先福泽太厚,皇帝年幼扛不住。”
太医没看出有什麽病症倒还好。归根结底,小皇帝还是吓的。小小的孩子时就给惊一次……
李奉恕道:“用萝蔔蒸水。上次给皇帝喝了没。”
富太监跑得呼哧带喘:“喝是喝了……殿下,奴鲁钝,这是个偏方吧?”
富太监特地跑太医院问过,太医都不知道萝蔔蒸水还有安神的作用,宫人也没听说过。不过想来也没害处,皇帝喝了,发发汗睡一觉倒是真镇静不少。
李奉恕神情隐隐带上笑意:“嗯。”
那天兖州鲁王府的人都吓惨了,只有王修敢踩着他撬开嘴没命地灌。动蕩的记忆不清晰,全都是王修张皇却坚定地揪着他的领子一声一声地喊,李奉恕!李奉恕!
李奉恕倒在地上,对上王修的眼睛,幽深,宁静。
后来李奉恕问他灌的什麽。
“萝蔔蒸出来的水,理气通屁。”
皇帝睡沉了,李奉恕把他放在肩舆上:“让皇帝再睡会。去吧。”
富太监伺候着皇帝往后三宫走,实在忍不住,悄悄转头看。摄政王那麽站着,塔一样看过来,顶天立地。
小皇帝裹着李奉恕的斗篷团在肩舆上,嘟囔一句:“六叔……”
李奉恕看皇帝走远了,自己返回皇极门。皇极门叫“门”
,也是九楹三门有殿有庑三出五桥的。平日上朝,官员宗室从午门东西两侧进入,穿过五座金水桥,进入皇极门。品级不够者,只能立在台阶下面的广场上。肃穆庄严,风雨无阻。日複一日,三百年。君王臣子们互相磨砺了心性,达成默契。
李奉恪信步走着,忽然觉得脚面一软。
……猫?
一只巴掌大圆滚滚的虎斑猫咪,小小一点点的爪爪按在李奉恕的靴子尖上。李奉恕扬眉,这麽小的猫,怎麽跑到皇极门来的?
今天早朝王修当值,要等摄政王送皇帝陛下回来继续处理公务。左右等不来,王修又不能离开皇极门,只好站在殿内往外看,正好是李奉恕低头看地面。王修小跑出来,才发现李奉恕弯腰是在观察一只奶猫。太小了,特别是坐在李奉恕面前,更加伶仃。王修心惊肉跳:“老李你可别踩它……”
李奉恕不解:“我踩它做什麽。”
他弯腰伸手抄起猫崽,猫崽还真没有他手掌大。李奉恕一路攥着猫崽进入皇极门庑殿,照例看折子。王修一脸愣愣地跟在后面:“老李?”
李奉恕顺手把猫崽搁在桌案上,拿着笔等王修。王修俩眼睛扎在那只猫崽身上拔不下来,书案上摆清供他是见过,头一回见有活物。李奉恕等半天只好明示王修:“研墨。”
虎斑猫毫无畏惧地团在一堆国家大事上,打个小哈欠。
“它……”
李奉恕看折子:“猫儿房跑出来的吧。一会儿叫内侍抱回去。”
王修更怔:“猫儿房?”
李奉恕润笔:“养猫的地方。”
王修恍然想起李家皇帝好像都很喜欢猫,有些专门抓老鼠的猫还有官职俸禄。
小奶猫舔爪爪,一点不介意李奉恕拿它当镇纸用。李奉恕习以为常:“先帝爱猫成癡,不光猫,鸽子,马。墨稠了。”
王修连忙停下来,表情有点複杂。李奉恕对猫崽和蔼:“差点都忘了,要不是今天碰上这麽只‘拦路虎’。不知道猫儿房那几只小厮丫头怎麽样了。”
王修眨眨眼。
小奶猫娇滴滴喵一声。
李奉恕看他那个表情,乐一声:“太祖年轻的时候,遇到一只大猫在粮库外面撕咬硕鼠。太祖盛赞猫守粮除害,杀尽天下硕鼠,宫里就养猫了。”
太祖那个脾气……
也有可能。
李奉恕点点猫崽的鼻尖,你算不算是个预兆,也能帮我杀尽天下硕鼠……
王修艰难把视线从猫崽身上挪开:“陆相晟在宫外候着。”
李奉恕道:“宣。区区一个知府敢募万人进京勤王,我也想看看这是个什麽人。”
陆相晟进入午门,一路穿过金水桥,蹬上三出台阶,王修差点喊出来:
这也是文官!
陆相晟站在李奉恕面前,李奉恕心里控制不住赞一声好。